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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沉沉压池沟(一)

霁月高风

今夜本就无人安眠,威严温暖的启祥宫里,灯火昏暗,错金博山炉里已燃尽厚重深沉的龙涎香。远远地向里面望过去,形神灰败颓废的中年男人,摊在每根手指都紧紧扣着的华贵龙椅上,掩藏着早已老泪纵横的面庞,他便是霁朝这个巨型征伐工具名义上的主人贺擎徵,而此刻不过是位正处中年逆境,失去至亲骨肉的老父亲,此刻本该是他相伴挚爱以及失去儿子痛不欲生的戚紫馨,双方坦诚相见共同悲伤,呼唤儿子的神魂。

可他没有,他极度痛苦地要将痛苦内化,可惜他没有足够的强大,于是才会出现那一刻的崩溃。

而一直守在不远处的老奴长汀桑着眉耷拉着脸,隐藏在暗处,不作一语。

空气中满满都是令人窒息的伤心,终于,沉默了良久的长汀悄悄地走到那错金博山炉前,默默地打开炉盖,拾起香勺,挖出残香,重新制好香细心安置好。

忽然,贺擎徵低沉开口道:“戚妃怎样了?”

长汀显然一愣,后机警地回道:“自出了灵堂,便回了寝宫,不再出来了。”

贺擎徵嗓音微微哽咽,道:“此时何人陪着?是五公主吗?”

长汀低着的头,眼睛微眯,想了一会,才道:“公主只送回娘娘后,便一直守着堂前。想来,一天一夜都没合眼,进食。”

他这话说的巧妙,贺婧浓辨识得戚紫馨真正面目,心中依旧怪着她,故而并没有守着她,而是执着地待在灵堂。按他这样说,贺婧浓毫无错处,没有人能窥知一二。

故而贺擎徵听后点点头,身子坐正,大手依旧捂着眼睛,又问:“……你说,朕是不是做过了?当初把吉氏纳进王府,不过是因为世事弄人。后来她生下小四小五后,其实朕……也是想过和她好好的……只不过她本就偏激,做事又不计后果,着实让人心悸。当初在她药汤里放下那味药时,朕其实是后悔的,可是她不得不死,她诞下双生女,有违祖制,着实不祥。她又自视甚高,骄奢蛮横,朕如何容她?命里赏她千日死,谁能救她一日多?怪不得朕的……怪不得的……”

长汀见他又在自说自话,勉强微微勒起嘴角,手上本闻他说话而停顿的动作,再次动起来,笑着对他说:“世间事纷乱着多矣,陛下隆恩浩荡,四境之内无不成诵,夫人画地为牢,自怨自哀故而病逝,何来责怪陛下一说。”

贺擎徵听后,认同地点点头,一阵叹气后,终是将手放下,他深远着眸子,看着殿外透过的打在琉璃地面的月色 ,静穆一阵后,终是站起,快步走到殿门处,他大手扶着厚重的殿门,表情中透露着不可言说的神色,说了一句:“贺进槐有何异动?”

长汀见他走的匆忙,连忙走到内室拿出件披风与他披上,回答说:“不久前刚秘密接见了礼部邢唐和工部韦冶兰两位尚书,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披着黑纱的老妪,藏得实在是紧,着实分辨不出。”

贺擎徵闻言,眯了眯眸子,后嘲讽地道:“这自然正常,这世间除了摄政军侯外,还有何人能够真正辨识真假?你们查不出来,正常的很呢。”

他又停顿,道:“邢唐那个老狗着实吃相难看,他着急了啊!要不是贺进槐鲁莽导致刘志卞一死,乱了他的谋划,他又何必急于投怀送抱给韦冶兰?狼狈为奸,实在不虚啊!”

长汀闻言,便问道:“陛下既然不想户部落于军侯之手,又何必让刑部的熊铂臻按兵不动监视着礼部工部?”

贺擎徵叹息后,道:“朕何尝不后悔?就算户部依旧让贺进槐的人素餐尸位,也好过让晏槊派遣的祖慕之去。可是晏槊虽霸道,但值得我与狼共舞,谋图一时安定,现如今宗庙也是再三挟持朕,朕实在是孤立无援。若此时不拉拢刑部熊铂臻,那朕真是六部无援,山穷水尽啊!说到底晏槊也是好的……总好过宗庙……”

长汀也和他一起点点头,说道:“那可要吩咐下去制止礼部和工部的异动?”

贺擎徵背过身去,月光打到他的脊背上,莫名有种落寂的陌路英雄的意味,是呀,几十年走来,他终究是落寞的孤家寡人,他孤高自赏,身处高寒之位,没有人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帝王心,并非人心啊!

终于,沉默良久之后,长汀听到了他说“等等吧……鱼饵还没下水,怎可搅混深潭呢?晏槊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他不为所动,那便先由他发展吧。”

长汀领命,暗自退下,便只剩贺擎徵一人不顾礼法,慢慢地坐在门槛上,他尤为无力静静靠着殿门。

……

与启祥宫的沉重气氛相比,有容宫终究是透露着自然。

若非侍寝,后宫中人都默认有容宫为钱绣宫,只因锦妃马尚阳和勤妃肖吉安素来是同进同出的。

若说这宫里最好的宫殿,当然还是戚妃戚紫馨的咸翔殿,最古朴清净的无非是皇后桓霜寂的心梓宫,最繁花似锦终年燃放檀香的,自然是邕妃太俭紫的菡萏宫,但若论起喧哗热闹,金玉辉煌没有哪座宫殿能与钱绣宫和景悦宫相提并论,这里才是人间仙境,真正算得上辉煌华贵。而有容宫和钱绣宫实则是相连的宫殿,武帝时期,有一对双胞姐妹一同入宫奉驾,她们实在的得宠过一段时间,碍着面子,便名义上分化成了有容和钱绣。实则不过是小小整修了一番,只要走过三道门,便可到达钱绣宫。

有容宫内,暗香浮动,衣衫单薄的两位美人,一位斜倚在朦胧叠嶂的惟帐间,一位端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地梳洗着。此时,懒散地倚在帐内的美艳女人,打笑道:“阿煜,现下戚妃失子,各宫弄得人心惶惶的。就今个日上三更时,我宫里的洒扫侍女,竟然敢抱着我儿上赶着犯贱。若不是隐蔽,只有我和心腹发现,不然还不止发生些什么呢?现下想起来,我这心里就堵,那小浪货自己巴望着死我不管,可是她竟敢带坏我的儿,千般死万般挠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越说越愤恨,甚至玉拳握地紧紧的,一双白嫩的手红着。

而那被称作阿煜的女子,便是有容宫之主勤妃肖吉安,小字阿煜,闺号麒麟娘。她则是淡淡地放下手中的玉梳,扭过头来说着:“所以你把那浪货怎样了?让我想想,是不是杖杀了?”

与她对话的女人便是锦妃马尚阳,她虽愤恨,一口银牙也咬地响亮,但仍是松开了手,垫在下巴下,说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多事之秋……陛下痛失爱子,正是有气没出撒的时候,即便是我再笨,可也是知道不能为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到底没有杖杀……斌祜为她求了请,我也不好驳了我儿面子,便痛快地扇了她几巴掌,脸就肿了而已。”

肖吉安笑眼盈盈,起身走过去,坐到她一边,拉过他的手,问道:“你可有心仪的人选了吗?虽然现在淮山王正值丧时,可是到底儿子们都大了,若非前些年陛下忙于东征西讨,近些年才安定下来,不然,按我这性子,纵使再不着急,可也是怕儿大孤单,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伴着他,总觉得可怜。我见你本家的侄女马若云机警喜人,是个娇艳小娘子,你看同我再结佳缘可好?”

马尚阳乐了,哭笑不得地道:“好呀,你在这上面算计我来呢?我可跟你说,这若云丫头被我家嫂嫂管的甚紧,连我都插不进缝呢,你就当下歇了这份心吧。嫂嫂俪锦郡主可是早已扬言非高门不嫁 非当家主妇不嫁,非举案齐眉独守伊人不嫁。这前两条你还能勉勉强强碰到上下,可你也断不会让自己儿子,就守着一个女人不去寻摸呀?你何必呢?”

肖吉安咬咬牙,她伸手打了马尚阳几下,到底是轻的。也横躺在她旁边,一手饶了绕秀发,回道:“虽要求甚严,可终究是有名有份,端庄得体,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顶顶好的美人,你嫂嫂苟如兰为着自己女儿拼这么一把,不算过分。嗯,让我想想,到底是嫁女,女方总归是吃亏的,咱们早些年受尽的,不也是丈夫心不在,举案无一人的苦楚吗?苟如兰一向霸道强势,连你兄长都能随时别在裤带玉环上,她的厉害试问哪个女人不奢望?你家若云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我儿秉盛也算得人中龙凤,若不是月余前若水宴上,我儿对你侄女心存爱慕,今日我也不好舍着脸来陪你的笑脸,你不过还是那个驴丫头。”

马尚阳听着她的话,不断点头称是,也感慨地道:“想当初我也是京都名流之一,即便她桓霜寂,戚紫馨,太俭紫,吉穆如,还有你麒麟娘,论骑马打球哪里是我驴丫头的对手,你们也不过是手下败将!”

说着她骄傲地仰着下巴,又道:“终究所托非人啊……想当初我这驴脑子就是太激动,不然哪里还会受这等罪?”

肖吉安爬起身来,用手捏着马尚阳的鼻尖,道:“臭丫头!胡说八道的哪里是你啊?想来是我错看你了,你才是最通透明晰的。”

马尚阳也爬起来,挣脱开她的手,嬉笑谩骂道:“呸,你这言语尽是胡说八道。论通透明晰,哪里会有人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对手呢?倘若她要是有心争宠,咱们还能活吗?这位娘娘,不问世事,心都不在陛下身上,不像我这般的,即便是一时心许,到底是爱过陛下的,可这心梓宫的娘娘在府里时,可是连床都没让陛下摸到过……”

她越说声音便越小,直到贴近肖吉安的耳朵。

肖吉安听后赶忙看向四周,那不远处的白衣婢女惶恐地低下头,身形颤抖,肖吉安眼光变暗,看的那婢女大气也不敢出,肖吉安笑了笑,道:“你可知编排二品宫妃是何罪责?满门抄斩,外族流放呢!你该知道如何做。”

那婢女碰地跪下,匍匐在地上,大力磕着头,惶恐道:“是!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肖吉安闻言满意的笑了,吩咐她退下,便又转过头来,骂道:“这些都是潜邸时的秘辛了,你怎可还带在嘴上,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皇后终究是皇后,百年之后唯一能同陛下合棺同椁而葬,这些年走来,论谁都要认命了,更何况即便慷王能够允许慷王妃不存子嗣,但是一朝之君不能容忍百妇之首的皇后不履敦伦。这皇后娘娘即便压咱们一头,可是陛下终究不能对妇人低头,这不即便邬陵公主贺璟澄早夭,皇后再难生育,陛下都没说什么,只是将西北偌大的邬陵赐给六公主做僚属,可这六公主贺璟澄人早就没了,拿这个劝慰皇后,就依着皇后这个性子,若不是爱女早夭伤她甚深,看着五公主贺婧浓颇为肖像,心中放不下执念,说不定她就真的认归道旅了。”

马尚阳听她这般说,便道:“这五公主倒真是个命硬的煞星,同胞姊妹被她克死,亲身母亲被她逼疯,养母膝下弱子更是一命呜呼,你说,咱们这戚妃娘娘是不是也要香消玉殒?”

她恶意连连地笑着,自从闺中之时她便与戚紫馨不对付,更是厌恶戚紫馨的表妹,贺婧浓的生母吉穆如。当初她和吉穆如一同看上了如今的陛下,可吉穆如早她纳入慷王府,她便自此心下不痛快,即便后来同入王府,她自恃宠妾的身份,从来没有放过吉穆如,总爱和她斤斤计较,甚至嫉恨过吉穆如的好模样。可吉氏终究身死道消,甚至除了进府早晚外,她从来没有输过,两人恩怨自可一笔勾销。可她作为长辈,却仍编排失恃孤女,终究是为老不尊,心思狭隘些的,自此便可看出,她之所以虽圣宠不断,却十余年未进过位分的原因了。

肖吉安微微皱眉,劝道:“这是多大的恩怨啊!你至于同个黄毛丫头一较高低?她吉穆如败于你,那她的女儿就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你可看见过她是个什么模样?论相貌,你侄女马若云可甩她许多,论世家,她虽生于皇家,名义上有戚妃护持,可始终就本家而言,吉家就是个不入流的。再有,她不管怎样来说,都是公主,可她对那些个下贱胚子的宫婢奴才态度温和,就这点来说,哪里是公主才有的高贵?哼!不过是凭着戚妃和陛下对吉氏的情分,才能混混终日。即便想要高攀这些个皇子,还不是老三见她可怜才去求得陛下恩准?她呀,我看就是一无是处,妄想觅得佳婿的俗子。你又何必分出精力搭理她?”

马尚阳听后满意的笑了,便拉着她接着絮叨着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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