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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来号(一)

霁月高风

扶摇阁,岳阳地界里难能可贵的昼夜共营的舞楼,扶摇二字龙飞凤舞,还未至里边,便能听见里面燕燕莺莺的叫嚣声:“先生可知,我扶摇里腰肢最细的,可不单单只有月潇湘一人!书桓、漾绣、胧月音都是一比一的细呀!”

  那称作先生的人淫笑一番,道:“扶摇四伊之名不绝于耳,都是一等一的佳丽,可若我说,论最好只有月潇湘,但说舞姬,胧月音是其余三人中最得人心儿的,漾绣这朵解语花是个巧妙的人儿啊!书桓呢,娇娇滴滴也很讨喜!”

  晏槊漠视他们的醉生梦死,手中指着白剑径直进入扶摇阁中,刚刚与男人调笑的女人,看着晏槊来者不善,脸上堆积的笑瞬间崩塌,她打眼一瞧,看着晏槊面容殊绝,心下一动,又看见他身后的沙罗,胡人深邃的面庞,眼神都炙热了起来,她一手捏着香帕,一手叉着小腰,围绕着晏槊二人走了一圈,然后道:“客来我扶摇是为何事啊?这把逐流白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名剑,锋利无挡,可要小心收着才是啊!伤到了那个姑娘,都是让人儿心碎的事儿啊!”

  晏槊冷眼看她,这一眼寒凉,使那女人一愣,晏槊看了看这扶摇阁内,眼神是从心底的厌弃,他说话声因此带上戾气,道:“月潇湘何在?”

  那女子是这扶摇阁的主人,更是掌管消息传输的一把手,她深知晏槊与那身后的沙罗皆是不好糊弄的,她退后一步,挑起秀眉,问道:“先生何故唤我扶摇头牌月潇湘呢?潇湘深藏金屋中,不论何人皆是不能接见的,还请公子明示来意啊!”说着她伸伸手,一群黑衣人便出现在她身后。

  晏槊深深恼她,只道句:“聒噪!”闻他声,身后的沙罗就道:“大人,这些人交给我,您尽管去找公主便是!”说着沙罗扬起长鞭,那环满倒刺的狼牙鞭应声匝地,鞭尾的毒刺球便闻声一伸缩,精巧绝伦。

  见她动手了,那些黑衣人便群涌而上,他们手拿着长剑皆对向沙罗,沙罗勾唇一笑,右眼又亮起蓝色的轮回纹样,她身手犹如鬼魅,技巧悬殊是人从未见过的招式,拿鞭子缠绕着上前的人,只沙罗一抻,那鞭身收紧,被鞭缠绕脖颈的黑衣人尽是被勒死、毒杀。

  看她身手鬼魅,其余的黑衣人都谨慎起来,晏槊拿起剑,只在三四招之内便突出重围,留下的是,身首异处还在蠕动的尸体,晏槊走上二层,见着这里金碧辉煌的装饰,他往里走,越往里走就越闻到一股浓烈的栀子花香,听到渐渐弹起的弦声,那操琴的人似乎只是在试声,晏槊步履从容稳健,他走到尽头,看见那个楼里的人,是个身着草绿色的女子,那女子将发丝挽起,发式像极了蛮族的样式,她背对着晏槊,她耳目清明听到晏槊的步伐声,她一边三两成奏,一边言语平和地道:“你来了,算算吧,多少年未见了?”

  晏槊闻声收起逐流,他进入里面,里面是层层叠叠的红纱幔缕,金银相错的香炉里升起的是香甜的栀子香,由于他多年未熏香,对于这样香甜浓郁的栀子香有些抗拒,他坐到那女人的对面,看着女人的脸皱紧眉头,讽刺地道:“即便这张脸真张在你身上,你也受之不起,我亦不会动心,我劝你还是好生自爱吧!阿坦荼麻,不,月潇湘!”

  没错坐在他面前的女人便是月潇湘,不,应该是昔日蛮族大汗的女儿阿坦荼麻。阿坦荼麻被他激怒,她生拉死扯地,将自己脸上与贺婧浓极为相似的皮囊撕下,露出她真正艳丽略微带上小麦色的面庞,她眼睛很大,黄绿色的眸子炯炯有神,她看着晏槊,眼神似痴迷似仇恨,言语尤为凄凉地道:“鄂尔纳你说过我是你心爱的姑娘,你会娶我的!你曾向天母额鲁发誓会一心一意待我的!你怎么可以反悔?”

  晏槊皱紧眉头,他不想再与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说话,可是一想到死去的兄弟,他还是耐着性子在于她解释道:“阿坦荼麻,我再与你说一遍,与你相爱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军旅中的斥候兄弟戴南。我五年前就同你说过的。”

  谁知他的解释竟然惹恼了阿坦荼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槊,声嘶力竭道:“此时此刻你竟然还不承认?是因为那个女人嘛?你告诉我?难道你认为我是个傻子,连谁是谁都分辨不出来吗?”

  晏槊厌烦她的无理取闹,只沉静地说了一句:“他左手手臂上是不是有一道疤痕?那是他搭弓射鹰时留下来的荣耀。可我没有。”说着晏槊解开自己的袖口,将那只健壮有力的手臂露出,那只手臂上完全没有疤痕。

  阿坦荼麻激动地抱着晏槊的手臂,不断翻找着昔日爱人的痕迹,可是却完全不一。她放下手臂,一脸失落和不可置信,她嘡啷地瘫坐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眼睛道:“怎么可能呢?明明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一定是你,为了和我撇清关系,所以故意去掉了疤痕的,对不对!”

  晏槊见与她讲道理说不清,他冷漠的看着地上的女人发狂,一字一句犹如刀割拉着她的心,将事情的全部过程讲与她听,说:“五年前,我还是个名不见经穿的小将,戴南是和我同一批从军旅中通过考核的兄弟,我们是交心好友,为了对方何事皆可去做。当年乎鲁山脉一役,当时的将军被你父亲阿坦介耶所射,早就是个半吊子的命,我临危受命统管大军,我派出戴南去侦察你们蛮族的动向,谁知他三月不归,直到三个月快过去,我业已决定,率大军在乎鲁山脉袭击你部族,可在进击后的夜里,他身负重伤地来找我,告诉我他与你相恋,这在军旅中是要被处于极重军刑的,可他为了让我不为难,更为了你,早就在见我前就受完刑了,当时他几乎不成人样,伤口感染,再加上草原环境恶劣,可他仍旧要我照顾好你,不要让你受到伤害,我答应了他。在我大军攻陷你蛮族后,你父汗,依君命被先腰斩再割首回京面圣,你那些兄长、族中年轻力壮的男人,皆战死,而你原本是要充做军妓,和你的姐妹们一同老死的。可我依他的愿望照顾你,将你秘密的和族里的老幼妇孺们一并送走,不想你受不了戴南的死讯,还有你族中父汗兄弟的死去,你选则了撞柱自杀,我原本就想你同他一起去的,可一想到戴南死前的话,终是让随行医者救下了你,谁知你醒来就将我人做了他,剩下的发生过的事,你也不都知道吗?戴南所认为的深爱不过如此,你欠他一条命,你做下的错失对得起他吗?”

  阿坦荼麻听着他说道一半,她头疼难忍,忍不住打滚,良久她才停下,她泪流满面,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啊!我的鄂尔纳!啊!”

  晏槊见她在地上匍匐地狼狈姿态,眼底阴暗,面色上是显而易见的嘲讽,还有愤愤,晏槊冷语道:“若他知道你是个这般负心寡义的凉薄女人,他一定会深深后悔的,想想你所做的一切,即便我将真相与你说了很多年,你都不肯信……你说你是否该死?我可记得我们分别的哪一天,你可是逃走的,怎么这次就不怕我杀了你以藉他亡灵?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阿坦荼麻羞愧难容,她匍匐在地上央求晏槊,道:“不!不要杀我!你不是答应过他,要照顾我吗?”

  晏槊听她说完,怪异地勾起嘴角,道:“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他上一句说的什么。他说,如若她相烦于你,你大可不必忍她,不过最起码留她一条性命吧!若她所做之事伤及你,你不必顾及我,送她见我也是好的。你说,他那时是不是就看清楚了你?”

  阿坦荼麻眸子闻声一聚,她惊恐地看着晏槊,道:“你就看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才做出这种事情,原谅我可以吗?我告诉你哪个女人在那里,你别杀我,别杀我!”

  晏槊温柔一笑,嘴角勾起,道:“可以啊!”

  阿坦荼麻像是遇见救星一般,眼中带光,手脚有些无措,欣喜地道:“她,她就在……”

  她还未说完,晏槊眉眼一勾,正准备听她是如何说的,谁料只听到一阵风声,阿坦荼麻就睁大眼睛,伸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原来是一支锐利无比的铁扎从她太阳穴上穿了过去,快到连血都未溅出,阿坦荼麻就已经眸子松散,直勾勾地看着晏槊,嘴上像是说了什么……

  晏槊看她最后一眼,明白了她究竟说了什么,她说了胡语,她告诉晏槊:云胡。

  晏槊不急不慢,只是淡然地拿过茶案上还温热的茶水,慢慢尝了一口,欣然地道:“嗯,这次是醉红砂,看来这女人还算长进,知道要入乡随俗,我才找不到她。”

  那顶上的人,显然没想到晏槊能这般冷静,他首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桑哑低沉,像是被拉过的锯子所发出的刺耳声音,道:“没想到霁朝的摄政军候,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阁中品茶。”

  晏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慢慢举起桌上另一盏完好的茶盏,用力掷向顶上的人,道:“既然阁下羡慕,送与阁下尝尝。”

  那顶上的人稳稳地接过,道:“在下领教了。”他从顶上跳下,手中拿着乌黑的剑,逼近晏槊,晏槊根本不急,只顾着喝茶,那人却发现连晏槊的身都进不了,因为不知何时晏槊竟用另一只手抽出了逐流,直抵着那人的腰间,那人冷汗冒出,将剑放下,抱拳道:“是在下输了。在下齐鲁,乃云胡桀王淮柯的侍卫。在下可带军候去接贺公主。”

  晏槊收回剑柄,又喝下一口道:“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

  那边的贺婧浓,正百般无聊地摆弄着,淮柯园中养着的银莲花,淮柯就站在一旁,拿着装着药渣水的竹木瓢,细心浇着水,她本想看看淮柯眼中的心疼之色,谁知淮柯只是冲她宠溺一笑,道:“是她们惹你了,还是你在气我?若是第二种,我不介意你向我出气。”

  贺婧浓放下折腾花的手,蹲下身来看着那些紫色的花,道:“说吧,什么时候晏槊才来?早告诉我,我也好为你说点好话,免得你死的太难堪。毕竟我们还是要合作的,伤了你,就亏损大了。与我和晏槊都不好。”

  淮柯一顿,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开始浇花地动作,一边浇一边说道:“偏要这般说,你让我如何不做出些个疯狂事来?”

  贺婧浓看着他,心情极好,道:“合作就要有个合作的样子,我会将我在上善的一半势力分给你,还有霍家三分之一的财力,再加上你手里暗自囤积在晓寒谷的兵马,足够你踏平整个云胡了!而你,作为回报,先帮我切断云胡和上善对骑缁王的支援,届时,我再飞书传于你,你帮我踏平,在我霁朝西南边境蠢蠢欲动的南疆巫蛊,他们对于我完成大业来说,实在是犹如蛆虫附骨般恶心,如何?”

  淮柯放下瓢,他走到贺婧浓的背后,抱住她,蹭了蹭她的脖颈,因他凭借着比贺婧浓高,竟将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实在不要脸得很,他语气像是撒娇卖憨般道:“原来你拉拢过霍家,不仅为了自己,还为了我。还是你待我好,知我要什么。你放心,就算是为你一统天下,献出毕生,只要能陪着你,又如何呢?”

  贺婧浓实在不想理他,不想出言激他,就怕他再推她一把,她可受不了再被他推一把了,可是会出人命的。

  淮柯见贺婧浓依着他,娇娇气气地一笑,道:“我有个小名,据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唤我菱塘,我唤你阿侬如何?”

  贺婧浓实在忍不住地嘲讽他:“呦,叫灵堂啊?好啊,你不必唤我阿侬,叫我棺木极好!”

  淮柯放开贺婧浓,将贺婧浓板正,十分严肃地对她说:“是菱池如镜净无波的菱,不忍过瞿塘的塘。你捉弄我就罢了,我认栽。何必自己作践自己?阿侬。”

  贺婧浓实在不想理他,就走到离他远远地石桌前,坐在石凳上,谁知她刚刚坐定,淮柯就一脸可怜巴巴的坐到她身旁,贺婧浓转过身去,淮柯就用手杵杵她,示意她看他,贺婧浓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摸索着指甲。淮柯娇娇气气地道:“别不理我,我最受不了你不理我了。”

  贺婧浓平生最难过的就是别人的视软,她不再沉默,转过身去道:“我问你,你的喜欢都这般快吗?我平生最不喜的便是多情善睐,亦不喜欢别人将他的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奉劝你,克制好自己,免得招致灾祸,我向来不会手软,该狠时绝对让你死心。”

  淮柯听她这般说,拢下眼皮,低头沉思,贺婧浓看着他,直到他忽的抬起头道:“因为我们是同路人,最知道对方心里的心思,恰恰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放过你,否则当与你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我岂不是有倾巢之祸?我何必如此?抓住你,困住你,或者让我与你捆绑在一起。”

  贺婧浓笑着点点头,道:“知道吗?我曾经在招揽一个人时,他与你说的话很相似,他说若我要启用他,那就要当一把手,做我最称心如意的狗,可偏我这个人不喜欢听话的狗,更不爱称心如意的刀,我浑身都是逆鳞反骨,连我生母都要骂一句混账,我当然拒绝了他。你猜,他最后如何了?”

  淮柯危险的笑了,于此他们皆是一样的阴暗,道:“自然是要清理余孽,万不可让这等腌臜货毁掉你。”

  贺婧浓点点头,称赞道:“没错。我于是就和他上演了一场戏,即便这场戏,我是从最低俗的戏本子上学到的。不得不说,越是低俗的招数,就越奏效。我告诉他:可以,你是我最锋利的刀。但是锋利的刀,就要用到实处。我告诉他,让他去帮我解决皇城城防的麻烦,他做到了,只可惜他太过自负,以为女人总是这世上最痴情的人,只要他付出了真心,总能打动我。可惜他算错了,我自立荆棘防身,偏生他认为他会是对的那人,结果呢?我要谢谢他,每一次提到他,我都会想到皇城城防的人是我的罗刹。你说他一手帮我练出了罗刹,以为用它威胁我,我就会乖乖就范,结果呢?哼!”

  淮柯从怀中摸索出了什么,贺婧浓一看,竟然是一只青翠的种质细腻通透,形状光素的镯子。

  贺婧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不经意露出很多次的淡紫色珍珠琼玉镯,她忽的感觉好笑,便问道:“为何送我镯子?我已经有了一只。你们送东西,为什总是这样的?”

  淮柯温柔一笑,拿着镯子套到贺婧浓的手腕上,待贺婧浓反映上来时,他道:“在云胡,只有长期分离,妻子才会套给丈夫苏玛红绳,我们正相反,那我就想到这镯子了,这镯子是我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按她的意思,若我生做女儿那便当作嫁妆,若我是男子这镯子交给未来新妇。我希望你好生养着它,它的寓意很重要。”

  贺婧浓笑了,道:“你给我,我却做不了你的新妇,你如何可给我?岂不是乱了你母亲的心愿。”

  淮柯紧握住她手腕,让她不能褪下镯子,面容上显现出憧憬,眼神有些柔和,道:“你是不一样的,我看见你那右手的镯子就觉得烦,如今我把我的镯子送与你,这样,你岂不是有空时就可以想到我,我何乐而不为呢?”

  贺婧浓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样吧,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手上还有一张底牌,我右手上的镯子,便是天下第一楼栖凤楼楼主的信物,我并未使用过,所以也不知,我到底可帮你什么,不过我许诺你一个愿望,仅此一个,不能勉强我做不到的。”

  淮柯正准备说什么,贺婧浓却快速地与他分开,离他很远。淮柯虽然没有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了是晏槊来了。淮柯懒散地转过身去,走到花圃边,拿起瓢舀了一瓢药水,为这银莲花浇灌。他心中有些发苦,那种深入心底的苦。

  晏槊从容走来,看见贺婧浓完好无损地正立在那里看着他,晏槊冲贺婧浓温柔地一笑,道:“终于找到你了,下次走要跟我说,别让我乱找,发脾气。”

  贺婧浓嘴忍不住地弯起,冲他点点头道:“我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在转角晕倒了。那日是淮柯先生救了我,我的情况或许有些严重,当日便不能起身,于是便无法通知你。下次不会了。”

  晏槊这才看向淮柯,他见淮柯一直在浇灌花,心中有气,忍不住道:“既然我夫人在你这里,你为何不来相告?不要跟孤说你不知宅府在哪?”

  淮柯闻声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对着晏槊坏脾气道:“本王就是故意的,不想你碍我的眼,想同婧浓单独相处,你奈我何啊?”

  晏槊冷笑一番,走到贺婧浓旁边,将贺婧浓的手握紧,出言讽刺道:“呵!竖子无礼,你自视为王,谁承认你过?”

  淮柯将瓢放下,道:“不要谁,即便你今日能带走婧浓,他日呢?你就如此自信,我不会取而代之?毕竟这几天……冷暖自知啊!”

  贺婧浓有些为难,一边是晏槊,一边又是新的契约者淮柯,他感受到淮柯将自己的手握紧,他的力气有点大,不过还是有所顾虑的。

  贺婧浓拉过晏槊,道:“我有些难受,我们先回去吧。”

  晏槊冷眼看了淮柯一眼,见淮柯一脸不在乎,又看着贺婧浓的确面色不佳,他终是牵过贺婧浓选择离开,但当他走到门口时,他突然顿住,转过身去看着淮柯,道:“阁下要清楚: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他日再见,必执剑相视!”

  淮柯轻飘飘地道:“是吗?那就要看你是否还有绝地反击的机会了,机遇不等失意人,阁下也要清楚!”

  ……

  马车内,贺婧浓侧畔看着右边的晏槊,他一字未道,只是目光前视。贺婧浓伸出手捂了捂头,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知她还没开口,一直闷气的晏槊却先开口问道:“头疼吗?我帮你揉揉。”

  贺婧浓感觉到,晏槊的手为她按揉着太阳穴,贺婧浓道:“我跟淮柯没什么,这几天我跟他在商谈。”

  晏槊心底微微舒服了,一边揉着一边闷声问道:“商谈什么?”

  贺婧浓冲他笑了笑,她咧开嘴,将晏槊的脸扳过来,道:“能商什么?当然是跟他交涉了,这几天上善和云胡的势力告诉我,贺进槐不仅从上善借力,还在云胡签下了一系列的条款,说只要他登夺帝位,我霁朝西南的国境他可任意取夺,谁不知道,西南自古就是我霁朝的兵耕屯土之地,若西南有失,我霁朝要想卷土重来,太难了!”说着,贺婧浓咬了咬牙,她深恨贺进槐的极端自私。

  贺婧浓接着道:“我答应淮柯,用我手中三分之一霍家的财力,还有一半上善的势力,助他夺得云胡。这样一来,大皇子我们不必出手,只等他们自相残杀,我们渔翁得利,收缴贺进槐叛军。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整天压力很大,我心疼的。”

  晏槊终于笑了,他将贺婧浓扳过来,压倒在自己的腿上,让她躺着,道:“何必呢,即便没有他掣肘贺进槐,我也一样会帮你达成目的的。我不想看见其他人介入我们,我心很小,小到只可容得下你,其他人,只能销声匿迹。”

  贺婧浓笑着伸出手抚了抚晏槊的发丝,道:“昭姑娘她的事做完了吗?”

  晏槊点点头,道:“嗯,我将枞桦他父亲的牌位和尸骨迁到了陌方,她们母子已经先行一步回京了。”

  贺婧浓感叹道:“枞桦他还这么小,昭姑娘就要带着他生活了,孩子没见过父亲吧?”

  晏槊道:“没有,他死时,枞桦还在胎中,也因为孩子父亲的死,小昭才坐胎不稳,险些流产,幸好保下,只是可怜他先天残疾。”

  贺婧浓侧脸看他,道:“你喜欢孩子吗?”

  晏槊伸出手摸索着贺婧浓的耳朵,道:“孩子吗,太吵闹了!我幼弟以前也是那般的,所以总是会有所顾虑的。可,若是和你的孩子,我自然是喜欢到不得了的……你何时才能嫁给我啊?”

  贺婧浓逃避晏槊那直白的目光,敷衍地笑了笑,道:“我……我可能不太喜欢孩子……也做不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晏槊本来亮起的目光骤然黯淡,他感觉自己嘴中苦涩,便抿了抿唇,道:“好,我们不急……我等你。可我也二十二了,总该有家室了……”

  贺婧浓皱眉,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晏槊的手,默默将自己的手扣着他的手,不再出一言以复。

  晏槊低头看着贺婧浓闭上的眼,谁都不知道他心是多么焦虑,他生怕自己太过相逼,会惹贺婧浓厌烦,到时候淮柯会有机可乘,从而趁虚而入。他怕了,可他更怕自己什么都不说,贺婧浓本来就不敢直面感情,这样反会使得贺婧浓逃避成性。

  他的心真的深沉,即便不出一言,他也能看的懂贺婧浓隐藏在心底的恐惧:情。

  可不只是贺婧浓是第一次触碰,晏槊亦是如此。他前十几年里,是少年心性,看不起在情字里卑微的男女,可当他真遇到对的人,他才看清自己,自己才是逃避者。

  晏槊轻轻将有些漏风的竹帘,以手挡住,避免漏进来的冷风,吹到浅浅而眠的贺婧浓身上,他悄无声息地,在贺婧浓的鬓发间留下一吻,轻飘飘地说了句:“卿乃偷心者,奈何不归心……唉……”

  贺婧浓浅浅而眠,并没有听到,她虽整日在床榻上,可奈何依旧劳累,今日嗅着晏槊身上那浅浅的茉莉香气,她方能安稳一眠。

  马车驾至飞霜宅府,晏槊将贺婧浓抱出,贺婧浓本就浅眠,她被动静惊醒看晏槊要抱她下去,什么也没说,抱着晏槊的脖颈疼,顺从地扒着,晏槊笑极,轻轻拍了拍贺婧浓的臀部,贺婧浓直接勒紧他的脖子,他笑着抚了抚贺婧浓的肩,将贺婧浓抱进了府邸。

  他二人刚刚进入正厅,前脚进,就被面的闲修钰看见,闲修钰脸色有些青,她勉强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走到晏槊面前,问道:“公主她是怎么了?”

  晏槊看了看闲修钰,对闲修钰点点头,道:“闲姑,我可以这般叫您吧。”

  闲修钰听着他这一声闲姑,嘴角微微上扬,道:“自是可以,谢您抬举。”

  晏槊看看怀里的贺婧浓毫无戒备的样子,对闲修钰笑着道:“阿侬她……情况有些复杂,睡着了。”

  闲修钰被他这前不搭后语的话所痴愣,慢慢缓过来才道:“京中传来了消息,说七皇子贺徐祯这今年寒冬没挺过来……御医孙文勉勉强强吊着半条命,皇上那边来人通知了,昨夜夜上七分就来了,可你们不在,他就宣纸先去复命了。”

  晏槊眉头紧缩,看着贺婧浓劳累的样子,道:“这种事情,戚妃不是会先传来消息的吗?为何迟了这么久,还是等陛下宣的诏?”

  闲修钰看了贺婧浓,迟疑道:“想是戚妃娘娘不想让公主担心,本来原定的两月后回京,不想才过了不到一月,戚妃娘娘怕公主大事未成,因他们母子扰乱了大局,于是就一个人硬撑着,现在再也撑不了了,是心急火燎的痛啊……”

  此时贺婧浓忽然转醒,她听到了闲修钰的话,她赶忙从晏槊怀间起来,眼神有些焦急,扶着闲修钰道:“发生何事了?戚娘娘和祯儿如何了?”

  晏槊握紧贺婧浓的手,对她说着:“七皇子快要不行了,戚妃一直隐瞒着你,现在陛下召你回京,见他。”

  贺婧浓听后,眼睛微怔,她不说话,只呆愣了一会,就冲了出去。

  晏槊去追贺婧浓,仍不忘向闲修钰道:“闲姑,您去收拾行李,我与阿侬先行走!”

  闲修钰看着不管不顾冲出去的贺婧浓,心中发酸,眼睛微红,道:“这哪里是我见过的浓儿?我的浓儿缘何如此命苦啊?生母养母接连不顺,想来后宫又要起流言了……我的浓儿命途坎坷,若真能完成夙愿,也不枉这些年里的磨难了。”

  那边的贺婧浓刚刚冲到放置快马的马厩,她牵来一匹通身浓墨的矮马,刚刚牵出,就看见了跑来的晏槊,贺婧浓被他挡住去路,焦急地道:“让开!”

  晏槊走过去牵出一匹白马,拉着顺从的白马跟上贺婧浓,当走出宅府时,贺婧浓爽利地上马,拉紧勒绳,马儿嘶鸣,便迅速地跑了出去。

  晏槊一边上马追赶,一边从怀中拿出地图,当追上贺婧浓时,晏槊迅速出手,将地图掷到贺婧浓的眼前,贺婧浓下意识迅速接住,一边勒慢马,一边展开地图,问道:“你给的什么?”

  晏槊与她两马并进,一边帮她扯着马缰,一边驱使两马前进,说:“这是我找到的,半日内便可直抵京城陌方的路,再加上你我的马品种优良,适合长途驰骋,耐得住脚力,想来不到半日,一定能到。”

  贺婧浓问道:“半日?怎么可能?陌方和岳阳是隔着若水的,即便我那次来,也使用了三五天,更何况你比我还晚,如何半日内缩短千里路途?”

  晏槊看着贺婧浓火急火燎的样子,认真的道:“原来是不可能办到的,只是就在小半年前,刘志卞案发生时,我就让手下的人开始筑建走马台,从陌方、影秀、华昂坞一直到岳阳,而我以防有变,特地暗中让战玦将岳阳和陌方连在一起,所以这条路至今只有我二人通晓,现在正是用武之地。”

  贺婧浓欣喜地点点头,道:“好,我们就走这里!”

  两人一路上丝毫不敢懈怠,滴水未进,粒米未入,恰巧华昂坞冰道已实,她们应用这条冰道正好免过了前往影秀的坎坷地段,直抵京城陌方。

  贺婧浓与晏槊直接快马闯城,因着晏槊拿出军令牌守城甲士才没有擒拿他二人。

  宫城内,贺婧浓还来不及梳妆整理,就使出全身力气跑到了钟宇所,钟宇所再也不复往昔容貌,竹林虽依在,可惜植树早枯,贺婧浓跑进去,还未进到内室便听到了一阵咳骚声“咳!咳!咳……呜……”

  贺婧浓听着心惊胆跳,她撩开帘子就看到了众人围着的场景。

  外围是三圈内侍,他们低紧着头,卑微惶恐地不住颤抖。再里侧是皇帝贺擎徵,他枯坐在哪里大手覆脸,不住的哀叹,还有最里边,坐在昏昏沉沉的贺徐祯身边的戚紫馨,她眼睛红的吓人,嘴唇颤颤巍巍,眼泪不住的流淌,她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让贺徐祯听到。

  当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时,戚紫馨看向门口,见来的人是贺婧浓,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她的抽泣声惊醒了昏沉的贺徐祯,原本刚刚咳过后便晕厥的贺徐祯转醒,他简单地张开口,道:“是……是姐姐来了吗?”

  他的声音如不细细听来便真会消失,虚弱的像一阵只可吹起纸张一角的风,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苍白中透着青紫的脸虚汗直流。

  贺婧浓走过重重人,来到贺徐祯的卧榻前,看了戚紫馨一眼,戚紫馨徐徐晃晃地起身,贺擎徵将她扶过,屏退其他人,与戚紫馨一同走了,离开时戚紫馨深深地看了贺徐祯一眼,那眼神哪里是痛苦可以言表的,是失去全部希望的样子……

  贺婧浓坐在床榻边上,拉起贺徐祯冰凉浮肿的手,将它放到自己的脸庞上,一行热泪划过它上道:“是我,是五姐姐来了。小祯儿你缘何不遵守约定,只撑了几年便要离开姐姐?”

  贺徐祯俊美而稚嫩的小脸上浮上一丝眷恋,他语气轻轻浮浮地道:“姐姐……祯儿想你,天黑时……见不到,咳咳咳……你,我心急……怕,怕,怕黑……想你……我梦中叫你……你却不来,我以为你不要,不要小祯儿了……祯儿怕……”

  贺婧浓紧锁着眉头,她伸出手附上贺徐祯的脸上,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她忍不住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泣着道:“不!不!姐姐不会抛却祯儿的,永远不会。祯儿不要怕,姐姐就守着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离开了,好不好?”

  贺徐祯强忍着慢慢睁开眼,他的眼中瞬间便流出了泪,他声音苦涩极了,道:“姐姐……不哭了,你说,说……说过,哭的孩子,不好看……祯儿好累,可是不想看着,看着姐姐哭……”

  贺婧浓咬紧着下唇,她轻轻趴在贺徐祯身上无声哭泣,好像有什么力量,轻易击垮了向来理智的她,贺婧浓紧闭上双眼,然后睁开,对着一直看着她的贺徐祯道:“姐姐不哭了,祯儿要答应姐姐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此时贺徐祯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睁开眼睛,抖索着手,从锦被中一抽一抽地拿出一个体格小巧的漆木盒,放到贺婧浓手中,言语似轻松又似痛苦,道:“姐姐,你拿着,等我走了……你再打开它……不要拒绝……”

  贺婧浓点点头握紧那漆木盒,道:“好!好!依你!”

  贺徐祯笑了,他本就生得俊美,那笑容中夹带着太多,就像他的一生一般,犹如昙花一现而过,如斯纯粹多情,如斯消失殆尽……

  贺徐祯示意贺婧浓靠近,贺婧浓依他,变靠近他的脸庞,以为他要说什么。谁知却感觉到脸庞的触感,冰凉凉的,原来是贺徐祯亲了她,贺婧浓眼神恍惚。贺徐祯却道:“唉……姐姐……我,我想听你唱……唱,关东引。”

  贺婧浓眼神复杂,她擦掉滑落的泪,破涕为笑,道:“就唱,就唱《入红》可好?”

  贺徐祯微怔,笑了……

  贺婧浓点点头,便极尽悲伤地唱道:“左有兰,纬路迢迢春水浓,踏红尘路。误入昙花梦境,看遍尘寰悄转转,终贻误。入红尽,三千泷水寒,有待来生轮回转……”

  贺婧浓再也唱不下去了,她泪落。就听见贺徐祯顺着她念叨:“来生尤有回头路……指,指教君心。”

  贺婧浓将手包住他逐渐僵硬的手,一语不发地流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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