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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缁王进京(一)

霁月高风

秋日渐渐褪去,霁朝的大地也迎来了一年中的第一次雪白盛装,雪花还尚微小,不似鹅毛般大,却耐不住成群结队的寂寞,顺着天空慢慢降下,好一派诗情画意。  晏槊站在宫中最高的宫阙上,望着晶莹的雪花,伸出手,摊开手掌,任雪花掉落在手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为点点雪水。半响他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雪终是到了……”  

他身边跟着的侍卫问道:“主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晏槊轻笑,问道:“罗瑜,可有她的线索了吗?七年了,总该找到了。”  

那名叫罗瑜的侍卫,回道:“主人,我和战珏划出了一片范围,主人要找的昭氏姑娘,应该就在这范围里面。”  

晏槊听罢,那双似狼般狠厉的眼睛微微眯上,片刻才说道:“七年了……事隔经年,旧人的模样早已忘却,可是她们昭家与我姬家三代连襟,昔日又因我们牵连,才落得连坐之罪,她的家人们,都丧生在了那场屠杀中,不过终于知道她还活着,孤身一人在这暗流芒生的市井,是何滋味我尽是尝过。想必这些年过得甚是糟糕。倘若她过得好,今后便不要去打扰她,可她若过得不好,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接过来,好生照料,为她下半生寻个靠谱的良人。这也算是对她昭家亡灵的慰藉。终究是我们姬家欠她的。”  

罗瑜不置可否,沉默地告退。  

……  

荥经地界,顺平街,春槛楼内,来来往往的都是妖娆的女子,她们几乎每个都手捧着透蓝的琉璃盏,那琉璃盏内,无不是用来上供的珍奇异物,她们媚眼如丝,身上的水蓝薄纱,堪堪遮住她们的酮体,好在虽时值冬日,天还未寒,地板上又铺着白虎的皮袄,即便她们未穿鞋袜也冻不到。  

内室里最温暖的地方,那里歌舞升平,美酒佳人榛果奇物,上座上的男人生的也算俊美,只可惜有一股糜败的气息拥附着他,况且他的眼下青黑,门堂发暗,眼黑无光,一看便是沉迷醉柳花香的、病恹恹的短命鬼。他大手一挥身,边早有三四个品貌尚佳的美人簇拥,她们一个喂他喝酒,一个给他投食,还有两个为他松肩捶腿,他更是舒爽地眯起眼来,观看座下的折腰舞。  

他便是骑缁王贺进槐,当今圣上的兄弟,更是龚帝最小的儿子,当今太后的亲生皇子。  

这个房间的男人们,他们把酒言欢,话语间尽是秽语淫句,本来演奏的就是靡靡之音折腰和山阴夫人禁曲崆峒赋,再加上他们的手脚不干净,将整个堂室都侵扰的淫秽不堪,空白折辱了堂上的七字——明月清风晚来照。  

相比与男人们的狂欢,室外的女人们,便像是看犯人一样的盯着自家的男人,生怕她们一个不注意他们便招猫递狗了。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孔雀百鸟服的金装女人,她别着高高的髻,头戴着姹紫嫣红的珠宝,虽惹人注目,不免凡俗,她的五官也算标致,尤其是眉目楚楚,可毁在嘴巴太薄,不免让人觉得晦气。她怒火中烧,提着衣裙的手紧缩,愤愤道:“好你个贺进槐!你当我梅嫣是何地位?我刚刚孕中,你就耐不住寂寞,在这里左拥右抱,好好好!看回京了,我父亲能放过你!”  

见她这样开口了,她身边环绕着的两个美艳女人,其中一个穿着玫粉衣裳的也道:“好姐姐,我们不生气昂!这些个臭男人,哪天不是像个馋猫一样偷腥?现在姐姐要做的是保重身体,留下这来之不易的幼嫡,看那些个侧室拿什么与姐姐斗。所以重要的是我们要巩固住自己的地位,为这孩子赢得继承的先机。”  

她本就生的伶俐,再加上,这一口会讨人欢喜的口舌和机灵的脑子,她便在骑缁王妃梅嫣身边站住了脚跟,甚至隐隐艳压另一个少妇一头。  

那另一个身着绿衣的少妇也不甘示弱,她更是开口道:“梅姐姐,嫡子才是抓住男人和巩固地位的有力驰援,剩下的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你这一胎坐稳了,你后院的那些个莺莺燕燕,还不是难逃陪葬的命运?她们啊,生来就是低贱货,一朝得势就以为麻雀上了凤枝,却不成想她们一生都要身入贱籍,生下来的赔钱货们,也都上不了台面。所以姐姐你呀,就一心养胎,从此便高枕无忧了!”  

梅嫣原本还气急了的心,顿时被她们哄得舒畅了,她只哼的一声,便对着两个少妇说:“还是君柚和华裳你俩顺心,这些个贱男人,就该死在这些贱货身上!”  

本该是高贵得体的京城贵女,自从嫁入骑缁王府后,却成了市井泼妇的尖酸刻薄的样子,哪里还寻得出一丝半点的淑女风范?  

其他的官员夫人们虽然闷声不吭,可谁心里不对她们嗤之以鼻,就算她们尖酸好妒,却也没有她们那般恶毒,至少肯给丈夫的妾室们,一丝活命的机会,最多在丈夫死后,她们没了靠山,将她们充入贱籍,可这也是最毒的做法。更况且就算再不喜庶子,她们也没毒到要将他们养成执挎的心。她们只是一介妇人,哪里见过君柚和华裳这样的两个毒妇。  ……  

再看那京城,后宫内,阖蓉宫,太后居所。  

花圃内团团黄色的姚黄牡丹盛开,院里有三两个婢女,侍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那年老的女人虽青春逝去,可是爱美的狂热却为逝去,她鬓间别着姚黄牡丹,身着明黄色端正严肃的宫装,上面绣着蝙蝠灵鹿和仙鹤意喻着长寿,她的芊芊十指,因为从未干活所以依旧柔软光滑,但上面的宝石戒指戴了许多,更何况是经年不摘,不免烙上深深的印痕。她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皮肤也不复年轻的光泽柔嫩,可她毕竟悉心养着,褐斑倒是一颗不见。从五官上,大致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一个多么动人的女人,可惜徐娘已老,芳华不再。  

她身边有一个同她年龄相差不大的姑姑,她倒是通透些,知道再美都逝去了,便息了美的心,端端庄庄的做她的岁月气质美人。毕竟岁月沉淀的,是年轻无法比拟的。  

那姑姑看着姚黄牡丹,笑吟吟地讲:“恭喜太后,骑缁王不日就将抵达京城,再过不了多久,你们便能母子相见了!”  

那被称为太后的年老女人,便是当今圣上的养母,如今的泰缁太后太茹茳。  

太茹茳微笑,虽装着生气,却也不掩饰她上翘的嘴角,她嗔怪道:“哼!别提这个逆子!当年我叫他娶我侄女俭紫,本来是我这当姑姑的好意,可是他呢?非说俭紫年纪比他大,他不想娶个老女人守着家里,嫌整天闷得慌。我也理解他,便指婚给了皇帝,当了邕妃,生下了老三惊辗,老三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啊?聪明伶俐,文武双全,可恨不是他的儿子。你看他呢,光是看上了梅家的那个狐媚子的长相,我当时就反对,就知道她命里子嗣单薄,可他还不是背着我与她私通,我也是没了折子,便闭一只眼让他娶了。这不娶了十来年了,女儿倒是一大堆,可嫡子怎么就是不出她的房呢?”  

那身边的姑姑,搀扶着她,见她越说越气,便道:“好在太后您有先见之明,提前在我们王爷房里,送了八个通房,虽然没有嫡子,可她们不也生了几个有能耐的儿子?”  

太茹茳气消,但还是努嘴说:“你以为那梅嫣是个草包子货吗?就算她是,可她那出了名的毒妇母亲,可能会坐视不理,这不,我听说她将她娘家的两个侄女,一并嫁到了我们进槐的封地,这不就是要撺掇着梅嫣那个小浪蹄子干辱没家风,断我子孙的事吗?”  

一边的姑姑却又笑道:“可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太后您不早料到了吗?五年前,梅家的那个毒妇,不早就被您毒死了吗?现在稳坐梅家夫人位置的是侧室,她啊,现在对您感激还来不及那。再有,那两个撺掇的小贱蹄子,纵使再心比天高,可她们丈夫不也是看不上她们?日日独坐冷房看尽笑话,心里啊,早就变态了呢!”  

太茹茳听她夸得欣喜,便道:“这一切的一切,还不是你这个老婆子机灵能干?你倒是都甩在我身上,拍我的马屁!”  

那姑姑便扯着嘴,委屈巴巴地道:“看太后说的,太后一定是嫌弃玲珑老了,糊涂了,不堪用了,既然如此啊,那玲珑马上离宫,再不碍太后的眼了。”说着便拿起帕子,假装擦眼。  

太茹茳被她逗乐了,便哄道:“你走了,我这个老太婆可该怎么办?难不成你要我这老太婆自此就再没个知心人了?”  

玲珑姑姑便道:“哪里,老太婆说的谁啊?我这眼前的可是个绝代风华的佳人,哪里出现看了什么老婆子?”  

忽的,她便指着一旁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女,说:“啊,找到了!这些可不是老婆子吗!”  

那些宫女们默不作声,对于这样指鹿为马,所谓白马非马的话语,她们早已听出了茧子。太茹茳却用帕子捂着嘴笑。不免嗔怪道:“你啊你!”  

……  

不同于阖蓉宫的愉悦,贺婧浓和其他皇子们今日早早便下了学堂,因为上个月皇子们的作业不合格,夫子很不满意,连带着贺擎徵都有些生气,因为他们的言辞尽是些粉饰太平,辞藻华丽的,偏题的实在太多,唯独邕妃所处的三皇子贺惊辗和肖勤妃的大皇子贺秉盛偏的不太多。  

于此贺婧浓只是一笑而过,今日夫子更是斥责二皇子贺斌祜和六皇子贺清著,谁不知道他们请了学士,来帮他们糊弄作业。贺擎徵更是生气地罚了他们两个三个月的俸禄。  

照常例,贺婧浓伴着皇子们读书,夫子拿着书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原意就是说:工匠想要使他的工作做好,一定要先让工具锋利。此之良言也,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达成的事,所以每个人都要有能达成这件事的利器。在座各位,不如临场发挥,一刻钟的时间,我以“蕴势”和“利器”为题,各位可以任意挑选,相互讨论,不需多言,会意即可。”  

夫子理理衣服,便又端坐在正位的藤椅上。  

所有的皇子都在相互交换着意见,其中以大皇子贺秉盛为首的时“利器”派,而以三皇子贺惊辗为首的则是“蕴势”派。  

良久,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夫子见他们争论的激烈,便提议道:“既然两组都认为自己说的对,那么不妨比一比?”  

所有人都一致同意,首先是大皇子贺秉盛开口,他恭敬地朝夫子拱手,夫子只是微微颔首,他自信佼佼便答道:“试看我霁朝五百余年,位极人臣的贤士数不胜数。而其中最为代表的,莫过于今之摄政君侯晏槊,古之忻太子帝师棠翦。而他二人,均出身世家大族所培养,而棠翦则更加特殊。所以,本宫今日所以为论的是帝师棠翦。棠翦此人原不过是一求学书生,因家道中落,贫无书可读,便四处借书以观。后来他长兄娶入新妇,家长嫂刻薄短视,见棠翦只知上进读书,未曾赚钱养家,便撺掇娘家兄长和丈夫打断了他的腿,赶出家门去。而棠翦因无力医治,腿伤便成了旧疾,他心生愤懑,更加发奋读书,终是考取了功名,位及射中士大夫,太子帝师,锦衣还乡。所以以本宫之见,谋成世事在于“利器”,不然棠翦是怎样靠着读书名垂青史的呢?”  

以他为首的,是马锦妃所出的二皇子贺斌祜,他等贺秉盛说完,便第一个起身说道:“对啊!本宫也觉得兄长所言甚是。”  

夫子见此,只是玩弄了把折扇,他眼睛看着这画着梅兰竹菊的扇,本就桑哑的声音因着他的低笑更加沉稳,贺秉盛原以为自己会得到夫子的赞赏,谁知夫子是这样的反应,他便恍惚的问道:“夫子因何而笑?难不成是本宫说的不对吗?”  

夫子捋捋他的山羊须,摇着头说:“不不不,大皇子您说的并不错。”  

贺秉盛不解地问:“既然如此,因何笑?”  

夫子笑着说:“忻太子帝师棠翦?的确,他的确是通过考取功名而位列帝师,可不知,大皇子是否知道他的自传《灵纹笔记》?”  

贺秉盛有些尴尬,但也没有逞强,凭心而道:“本宫的确没有听过,不知这《灵纹笔记》所言何许?”  

夫子慢慢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他看着眼前的屏风竹席,慢声道来:“或许你们有人不知,棠翦字灵纹,所以便称《灵纹笔记》。这书上写的尽是他的感悟,他写此书时已经七十九岁,当时他早已失明,便请人代笔。其中一章便是些关于他考取功名的。在这里老夫不便多讲,就留给大皇子自行勘破。”  

贺秉盛本以为可以顺利,谁知却得来这些个浑话,他即便心有不满,也不好再发作了,便又坐了回去。  

那边的三皇子贺惊辗见此,便从容起身,胸有成竹说着自己的观点,最后一句“所谓“蕴势”,便是从一开始积攒实力,只顾“利器”,幸运一朝得势,却不知根基不稳,终有一日会于万众瞩目中跌落神坛的。”  

夫子慢慢将折扇合闭,良久才出声道:“看来三皇子是有准备的,想来《灵纹笔记》看了不止几遍了吧!”  

贺惊辗拱手谦辞道:“不瞒夫子,学生惭愧,自知学有不成。大概是第十三遍了。”  

夫子满意地颔首,突然他想到什么,眼睛一勾便向屏风里的贺婧浓说:“刚刚两位皇子已有论断,不知旁听多月的公主认为那一个更合理呢?”  

贺婧浓没想到夫子会提问她,便紧忙得体地站起来,落落大方地道:“两位皇兄皆是人中龙凤,婧浓惭愧,不能有其十之一二,依婧浓己见,不论是“利器”还是“蕴势”皆是万万少不了的,若少其中一个,便可能根基不稳或者无出头之日。所以它们两个应并存之,不过婧浓还要加上一个“审时度势”,因为只有找准奋力的方向,才能把握住时机,事半功倍。”  

夫子满意地笑道:“好一个审时度势,公主之见甚是圆滑,却又不失应有的风骨。孺子可教也。”  

贺婧浓莞尔行礼。  

这堂课总算是在表面上的平静中过去了,可是谁不知大皇子贺秉盛算是记恨上三皇子贺惊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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