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西亚篇 第十二章 大哥你谁

我与奎因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随着斯科特的起身而抬起，抬起，再抬起，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谁能想到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斯科特就这么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变成了一个怪物。

斯科特的双眼血红，额上青筋暴起，连颅骨都似开始微微变形，仿佛要在头顶生出两只骨角一般，口中还发出着些意义不明的呓语。此刻他身高已两米有余，本就肥胖的身躯更是如气球般急剧膨胀，吞没了双腿，双臂也只余手指尚且露在外面，好像一个丢在地面的巨大肉球，看起来既可怖又可笑。

魔化！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词语。

这个词最早见于一份古老到年代已不可考的壁画拓本，描述的是人体过度接纳魔力后，肉体产生剧烈异化的现象。据记载，异化后的物理形态根据个体的不同存在很大差异，并不具有特征性。同时，魔力还会对精神产生强烈冲击，绝大多数产生了魔化的人都彻底的丧失了理智，沦为了不折不扣的杀戮机器。极少数精神极度强大的个体虽得以保留自我意识，但也无一例外的性情大变，最突出也最典型的表现为暴戾嗜杀、渴食鲜活血肉等症状。

为了验证这一说法，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进行过种种尝试，其中甚至不乏一些惨绝人寰的疯狂实验。当然，所有这些实验全部都以失败而告终，从没有人能够真正复现出这种可怕的生命。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只不过是流传在远古的传说故事而已。

但在此刻，看着眼前已面目全非、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魔力的斯科特，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竟是真实的。原来魔族，真的存在！

斯科特缓缓低下了头，那双猩红如血的双眼盯上了我们。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以他为中心，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从地面骤然袭来。我与奎因先后跃起避过其锋，落地四望，只见方圆十丈之内草木俱无，满地一片狼藉，比之遭受一队魔法师的压制性密集轰炸还要更加凄惨几分。

这就是魔族的力量吗？我心中微惊。

我试探性的发出了几枚能量弹，斯科特不躲不闪被轰了个正着。剧烈的爆炸后，只见斯科特竟没有受到丝毫伤害。相反，他如同被激怒了一般的咆哮起来，一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火球在他头顶上方缓缓显现，随即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无休无止的分裂了起来。

究竟有多少数目，我早就已经数不清了。等到数目终于不再增长的时候，漫天的火球已层叠如盖，连天空都被严严实实的遮蔽了起来。

所有的火球，都随着斯科特的视线一起，锁定了我。

我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强挤出一丝微笑道：“大哥，咱们打个商量呗？”

回答我的是，一片火海。

我指尖在裤腿上轻点，一道光圈围绕着我与奎因在地面显现，升起笼罩成一个半球形的屏障将我们遮蔽其中。下一刻，密集的火球铺天盖地的打了下来，目之所及，一切事物都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所吞没，过分耀眼的光亮晃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斯科特的魔力仿佛无穷无尽，这种大阵仗的魔法轰炸持续许久都不见有衰减趋势。

不能这样被动防御，这么耗下去必死无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一时实在是想不出能够采取什么方式反击。

在久远的过去，那些出现的魔族是怎么被消灭的，史料上有记载吗？我努力的回忆着，可惜答案并不令人满意，那些古老的壁画通常都只是草草的把故事讲给你听，并不会给你呈现一份详细的学术报告。所以，很遗憾，除了魔族这个名词之外，我们对于这种生命当真是一无所知。

斯科特的魔力仿佛无穷无尽，如此大阵仗的魔法轰炸持续了如此之久居然没有丝毫将要停止的意思，似乎是不把我们两人烧成灰烬决不罢休。反观我全力维系的这道屏障，情况就显得有些不容乐观了。在持续不断的高强度饱和攻击之下，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崩塌已经不可避免，我唯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尽量多拖延几秒而已。

“等一下，屏障会破掉，”我做着深呼吸，努力维系着心态的稳定与头脑的清醒，小声的对奎因描述着我的计划，“到了那时候立刻倒在地上，把全身尽量的缩起来，占位越小越好。”

“我会重新聚起另外一道屏障，这样从斯科特的角度来看，我们就像是在屏障破碎之后遭受到了直接的冲击嗝屁了。”

“这样或许他会停下攻击，好在火势减小之后来查看我们的情况。”

“然后我们就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冲出去，全力猛攻斯科特，”因为紧张与激动，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不管能不能伤到他，至少设法打断他释放这种大规模术法”

“有什么有效办法能打断他的施术吗？”奎因就比我淡定的多了，只是冷静的点了点头，向我询问着更多的行动细节。

“可若是遇上了从未见过的敌人，你拿命去熟悉对方吗？”我的耳边忽然回响起了纳什男爵曾经对我说过的这句话，一语成谶啊。

“不知道，”我自嘲的一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只能拿命去试了。”

屏障轰然破碎，我与奎因应声而倒，蜷缩在地面，随即一道新的屏障包裹重新包裹住了我们二人，及时的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炙热火舌。

我两手抱头，双眼紧闭，沉重的喘息着，同时在心中默数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轰炸，好像停了？

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向斯科特原本的所在。

火幕逐渐减薄，终于，有一丝可容目光穿透的缝隙一闪即逝。

等等，斯科特呢！？

我脸部的肌肉不由的微微抽搐，双眼四下转动，仔细的搜索着斯科特那巨大的身形。

左边？没有……

右边？没有……

“小心上面！”奎因忽然大声示警，灵巧的一个翻滚向一旁闪去。我这才留神到斯科特不知何时竟然到了我们头顶的正上方，如泰山压顶一般朝着我们的所在重重砸下。

奥术跃迁堪堪避过，我前一秒的所在此刻已经成了一个深逾二尺的大坑。假如我没有避开的话恐怕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吧？

我翻身而起高速的机动起来，手中术式不断，毫不珍惜魔力的将魔法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将毕生所学所有魔法无论出处无论效用一律施展在了斯科特身上，只盼其中的某一个能够产生令人惊艳的奇效。

没用，还是没用，这个也没用！该死的，魔族真的就一点弱点都没有吗！？

我翻身闪过一支突刺而来的光矛，又抬手打出一枚能量弹轰散了另一支。魔法对冲产生的强烈冲击将我掀的倒飞而出，眼见斯科特又唤出一支光矛就要向我迎头刺下，忙不迭的将双臂交叉挡在身前，一道与我身形相似但却大了一圈的光影出现在了我的身周。

这招被魔法师们称作“绝对防御”，当然不是指什么都能防住的意思，而是说这是魔法师走投无路时的最后防御手段。绝对防御甚至算不得魔法，单纯的是将全身的魔力催动至体表之外作为保护自己的最后的一道防线，属于是那种挡住了赚条命，挡不住反正也没亏的孤注一掷的手段。

不过光矛并没有落下来，我这才留意到趁着斯科特的攻击重点放在了我身上时，奎因抓住时机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凌空一箭稳稳的射中了斯科特的右眼。

一束血花自斯科特眼中飞溅而出，斯科特吃痛，发出了愤怒的吼叫，攻击动作也因此稍稍停滞了一刻。

“攻他眼睛！”奎因大喊。

“当心！”还来不及为这一击得手而欢欣鼓舞，我猛然看见斯科特聚起一束黑光射向奎因，距离如此之近，奎因又身在半空无从借力，根本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我闪现到了奎因身后，双手分别抄起奎因的膝弯与肩胛，一个标准的公主抱把她抱稳，然后带着她一同跃迁至了另外一处，稳稳的将她放回地面。

“厉害啊，这招。”奎因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你得庆幸你还是完整的，我这还是第一次带人跃迁。”我不怀好意的笑着摊了摊手，随后视线落在了刚才搂在奎因腋下的右手，五指微微勾起如爪。

意外的有料嘛~

咳咳，没时间胡思乱想，我定下心神，重新加入了战团。

失了一只眼睛，斯科特的攻击准头明显下降了许多。但由于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防御保护自己的左眼上，我们也实在寻求不到什么好的进攻机会，反倒因为几次轻易的冒进险些被阴。

随着斯科特不耐烦的一声嘶吼，那团熟悉的黑色火球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上方。

“还来！？”我大喝一声，双掌一合又分，凝聚魔力重重按在了地面。

一个蔚蓝色的法阵浮现，旋转着逐渐长大，顷刻间已增长至约有五丈宽窄，随后，无数细碎的小水滴被从土壤中抽起，悬停在空中，又彼此汇聚凝成了成一颗又一颗鹅蛋般大小的水珠。

方才下过数日大雨的山林中，最不缺的就是水。

“你想都别想！”我怒吼着，催动漫天水珠飞向那团黑色火球。

虽然一时半刻熄不灭那团本源的黑火，但水的攻势也成功压制住了火球的分裂，只要火球数目未成规模，此招便不足为惧。

然而，斯科特没让我得意太久。忽然间，一段荆棘破土而出，牢牢缠上了我的双腿，而我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维持法阵上面，根本无暇他顾。下一秒，我就惨叫着被拽着双腿狠狠的甩了出去。

我就好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人重重的拍在了地面，痛到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摔的移了位。眼前一片金星，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腹腔中顺着食道涌了上来，本能的一口喷出，温热腥甜。

模糊的视野里，我看到奎因乘机故技重施靠近了斯科特，射瞎了他仅剩的右眼，随后被一道光刃劈中倒飞而出，生死不知。

双目尽盲的斯科特彻底的狂暴了，他开始漫无目的的向各处胡乱的施放魔法，尽管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轰的究竟是哪里。

我强打精神想要起身，可体力和魔力都已接近极限的身躯根本无法挣开脚上捆缚的荆棘。与此同时，一道光剑好死不死的出现在了我的正上方，只待落下便可以结果我的小命。

我已近乎绝望了，却忽然看见我的背包就落在我的手边，破了一道大口子，里面各式珍贵的宝石如垃圾废品一般散落了一地。

还有一线生机，我眼神一亮，抽出多兰剑朝着左手掌心狠狠划下，鲜血潺潺，却不向下滴落，而是漂浮在空中组成了一个猩红法阵。

这是一种古老的禁术，是通过焚灭施术者的生命换取强大力量的凶险咒术。

我努力让自己忘记头顶正悬停着的死亡威胁，平复心情全力维系着身前法阵，遍地的宝石如受召引，纷纷冲天飞起，围绕在斯科特的身边纷纷停住，暗合阵法。

“破！”我眼中精光大盛，如回光返照般中气十足的一声断喝，宝石渐次亮起绚烂的光华。而同时，空中的光剑也终于向我斩了下来。

光剑终究是没有落到我的头上，因为我此生所见过最为凶残激烈的爆炸在这时发生在了我的眼前。我如一片残破的废纸一般被汹涌强劲的气浪卷上了天，意识也随之被冲散。

要是这么死，也没什么痛苦，好像还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还是醒来了。

睁眼，看见了奎因一脸关切的神情。

天光已经大亮，这对我们来说是个不错的好消息，至少，我们不用太过担心妖兽的袭击了。

我想要坐起来，可是方才一动，身体各处都一同传来剧痛，我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

“别乱动，你断了好几根骨头，才刚刚固定好。”奎因赶忙将我按住。

“斯科特呢？”我闻言重新老老实实的躺好，虚弱的问道。

“死了，”奎因神色一黯，似是心有余悸，又似是为这场彻头彻尾的悲剧而惋惜，“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结局吗？我看恐怕未必。”我苦笑一声，视线投向远方，苍翠林海，树影婆娑。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细微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就像是虫子在地面爬行时发出的响动，可是……虫子要有多大的体型，才能发出传播如此遥远的动静呢？

谜底揭晓，我与奎因一同变了脸色。

那是一只半人来高的奇特生物，形似昆虫却又不是昆虫。淡紫色的身体覆盖着坚硬的外骨骼，两侧生有三对足，足尖尖利，且每一条腿几乎都同躯干是一般的粗细长短。身前还另有两只巨大的螯足，耀武扬威般的挥动着，三只绿油油的眼睛不住的四下张望。

这东西长的实在太过诡异，全不似这个世界应有之物——姑且还是将它称为虫子吧——只是这样看着它就让我不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即便抛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外观不提，这虫子一身顶级掠食者的进化配置，也本能的让人心生恐惧。

奎因悄悄的端起了手弩，可是整个人的姿态却极不自然。我这才注意到奎因腰腹侧的铠甲已出现了严重的破损，其下裸露出的皮肤虽未见什么明显的伤口，但却呈现出了不妙的淡紫淤青，显是内伤已深。

我们这两个重伤员，真的能应付的了那只虫子吗？我不甘心的咬了咬牙，跟魔族的正面对抗都挺了过来，结果转眼间就要葬身虫腹了吗？

所幸它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们，径直朝着不远处斯科特的尸体爬去了。

食腐动物？我皱了皱眉，觉得这只虫子似乎与我记忆中的某些东西串联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数月之前，巫毒之地的巨坑边，那些仿佛被虫子啃食过的破损尸骸。

难道就是这种东西？我眉头紧锁。

不过那只虫子并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开始啃食斯科特此刻已恢复了原貌的身躯，只是用两只螯足在他的身上这里碰碰那里翻翻，倒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一样。

又忽然，又一道影子从天而降，不由分说的便同那只虫子打作一团，速度之快我甚至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今天遭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在就算发生再离奇的事情我也见怪不怪了。我心如古井无波，一脸淡定的在旁围观，反正他们也不是冲我来的，反正我现在也动不了……

待双方各自分开站定，我这才看出后来的那居然是个人，手中持着一根一人来高的细长黑色长棍，乍看之下彷如竹枝有节，细查方知那是表面刻写的符文与装饰，极尽繁复精美。

那人先发制人又是一轮抢攻，长棍如狂风暴雨般从打下，让那虫子根本招架不及。然而任长棍如何在虫躯上打的火星飞溅，那只虫子都似是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除了连连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叫之外，丝毫未受影响。

“切！”那人不耐的啐了一声，抽身退开，将长棍重重插入地面，持棍之手微松上滑握至端顶复又握紧，整个人飞身跃起，一道耀眼光华在林中闪烁，一柄长刀脱鞘而出。

那刀修长平直，似剑而单锋无脊，刀身清亮明如秋水，锋刃之上寒芒夺目，饶是我这种对刀剑鉴赏丝毫不通的门外汉也不由在心中赞了一句：“好刀。”

从上而下，就这么简单的一刀，那只虫子的所有动作随之戛然而止。

一道细微平整的裂纹忽然在那只虫子的身上显现，从头至尾。随后，恶心的绿色黏液忽然从中喷射而出，那只全身覆盖坚硬外骨骼、仿若不可战胜的重甲武士一般的大虫子，就这么分作两片，一左一右分别倒下。

我与奎因目瞪口呆。

那人转过头，冲我微微冷笑。

下一秒，他已来到了我的身前，举起了刀。

我与奎因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没法反应，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柄无坚不摧的长刀向着我的颈侧飞快斩下。

刀停了下来，只差半分便可以切入脖颈，就算未能割下首级，也势必会切开颈动脉，再难回天。

只见那人退后了两步，以刀拄地，抬手捂住了头，眉头紧锁，看似痛苦难当。

不多时，他从痛苦之中恢复了过来，什么也没说，丢开我转过身去径自收刀入鞘，犹豫了片刻，将手中的一枚白色宝石丢在了我胸前，就此离去，从头到尾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我的大脑甚至都转不过这个弯来，沉默许久，仰面向天大吼道：

“这他喵都是什么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