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西亚篇 第十三章 线索梳理

两个重伤员一路长途跋涉返回王城，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只有亲身经历的当事人才知道这其中包含了多少苦难。所以，当我们终于能够遥遥望见高耸的城门时，我感动的简直快要哭出声来。

于是，我又一次住进了重症病房……

大概是有人下过严令，在我住进病房的头几天里，居然没有一个访客到来，用意显然是让我好生休养。

于是，我难得清静了几日，直到今天，病房里才迎来了除了医生护士之外的第一位客人。

奎因穿着一身白色病号服，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

“好久不见啊。”我有气无力的欢迎道。虽说已经休息了这么些天，但归功于这沉重的伤势，我的精神状态依旧不是很好。

“伤势如何？”奎因自顾拎过一把椅子来在床边坐下，耸了耸肩，摆满了一脸“你懂得”的表情说道，“想好再回答哦，我可不是单纯来探病的。”

“是盖伦等不及听回信了吧？”我虚弱的苦笑一声。

“聪明，”奎因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有些落寞的叹息道，“虽然说事情的后续我是和你一起亲眼目睹的，但是我到现在也实在是说不清楚这整个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得由你亲自来说明才可以啊。”

“这毕竟不是你的工作，”我尝试着想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却发现即使是这个简单的动作我现在也难以完成，只得作罢，“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再等下去，我怕连我也会因为遗忘而忽略掉重要的线索。”

“线索？你是指……”奎因眉头皱起，疑问道。

“没错，这件事情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看着我一脸的严肃，奎因点点头，没再说话便转身离去。她身为军士长，按军阶来说唯一的上司便是盖伦，而她又是盖伦亲自安排调查此案的负责人，毫无疑问她报告的对象该是盖伦本人。也正因如此，当看到艾蕾娜率先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

艾蕾娜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了很多，恐怕不光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休养，还有些许因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看着她刻意到有些做作的炫耀着手中的金色法杖，汗颜道：“我帮你抢回来的，就不用跟我炫了。”

艾蕾娜显然心情大好，笑吟吟的在我身边坐下，仿佛变魔术一般的拿出我老早就发现藏在背后的保温餐盒，一脸惊喜道：“锵锵锵，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不知道该说艾蕾娜童心未泯，还是仍然拿我当孩子一样看待，我只好在脸上堆满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笑而不语。

艾蕾娜显然也没指望听到我的回答，低下头掀开了盖，一股诱人的香气立时扑面而来，瞬间充盈了整间病房：“看，是你最爱喝的鸡汤哦！”

一句话勾起了我无数过往的回忆，我神情一滞，半晌才苦笑一声，道：“我离开德玛西亚已经多少年了？”

“从你十四岁离开，已经十一年了。”艾蕾娜没有抬头，语气听上去依旧隐含笑意，可我分明的听见了一声轻叹。

“已经那么久了啊，”我感慨了一句，“你……您还记得我爱喝鸡汤呢？”

“说什么呢，”艾蕾娜抬起头来，浅笑着替我理了理现在绝对像烂鸡窝一样的头发，“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弟子，我当然记得啦。”

我撇撇嘴，侧过脸露出了一副“我不信”的表情，调侃道：“有薛帕德和拉克丝在，无论是从聪明伶俐的角度还是招人喜欢的角度，这份殊荣恐怕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艾蕾娜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屈指在我额上弹了一记：“虽然我一直是百分之百一视同仁，但是现在我可以说是你。”

“唉，老师？这么说您说最疼我也是骗我的喽？”一声娇嗔在病房门口响起，我们这才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又站了两人，正是盖伦和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的拉克丝。

盖伦干咳了一声，大概是觉得这时候出场确实是有些不合时宜。看他的架势显然是早已到此，却在外面躲藏着，直到被拉克丝出声点破才匆忙现身出来的。

气氛的毁灭者——拉克丝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自觉，大大咧咧的凑到了艾蕾娜身边，从她肩上探出头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似乎深深陶醉其中：“好香啊，原来老师您这几天一直在房间里忙活的就是这个啊？”

“去，哪都有你，”艾蕾娜将手中餐盒在床头放下，用肩膀轻轻顶了顶拉克丝的下巴，转头向盖伦正色道，“都到齐了就别傻站着了，说正事吧。”

拉克丝说者无心，我却听出了更多的信息。早先艾蕾娜拿出鸡汤的时候我就小小的奇怪了一下，我对于什么时候会联系盖伦与艾蕾娜前来商讨案情原本一点计划都没有，就算今天的通知也纯粹是临时起意的决定，艾蕾娜这仓促之间是从哪里弄来的鸡汤。如此看来，艾蕾娜竟是每天都会亲自炖上一碗鸡汤，只等到能够送来给我……

我内心一阵温暖，小小的感动了一下。果然被人关心什么的，即使是我这样出身的人，也还是会期待的吧。

“那么，伊泽，你就说明一下这整个案件吧。”盖伦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之中拖回现实，他僵直的坐在一旁，脸色略显尴尬，似乎还对刚才搅扰气氛的出场有些耿耿于怀。

“其实如果单就斯科特案来说，此事非常简单。”我开口道，从斯科特伪造死亡假象，到他远逃深山修炼不知具体为何的诡异术法而实力大涨，再到最后魔化直至身死的全程尽可能详尽的进行了叙述，当然，也提及了最后出场的大虫子以及那个莫名其妙的神秘刀客。

当听到“魔化”一词时，亲身经历全程的奎因自不必说，艾蕾娜与拉克丝也不由一同变了脸色。唯有盖伦浑然不知这简单的两字之中究竟蕴含着怎样可怕的讯息，犹且神色如常的听着想着其他的事情， 问道：“关于斯科特自己杀死全家的这件事情，有些什么切实的证据吗？”

“很遗憾，我们能够掌握到的全都是间接证据。”我摇了摇头。这确实也不难理解，案发地点是斯科特自己的家中，现场出现任何有关于他的线索都不奇怪，并不足以推导出他是杀人凶手这一结论，这当然也就成不了证据。因此从理论上来说，除非有目击者，否则，没有证据，才正是说明斯科特就是凶手的最好证据。

“不错，”奎因接口补充道，“现在想来，在最早的勘查中，我们就十分疑惑于现场似乎并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并认定了凶嫌之中必定存在至少一名武道高手，把整起案件定性成了复仇杀人，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当然只能越查越错。”

盖伦皱着眉，两手环抱在胸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谁又能想得到，世上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沉默了片刻，盖伦又说道：“国王陛下对斯科特可是宠信至极啊，该怎么让他老人家相信这件事情，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我不由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不无同情的对盖伦说道：“大将军，恐怕你头疼的有点早，相比于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斯科特案可就算得是一个无聊的玩笑罢了。”

“说起来，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遭遇到的行尸吗？”我先向盖伦提出了问题。

盖伦会意，紧锁着眉头沉吟道：“你是想说，这两件事情中间存在着某种关联吗？”

我紧抿嘴唇，认真的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巧合呢？控尸术虽是禁术，但毕竟不是什么稀罕术式，我们的书库里就存有几份卷轴，恰巧有两个人会用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拉克丝质疑道。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我摇头反驳，“控尸术已经多年未曾现世，近期频繁出现本就反常，更何况，我这两次遭遇到的行尸，看装束应当确是各国失联在西南群山的探险队无疑。要说这是巧合，也实在是太过凑巧了一点。”

拉克丝思索片刻，也点头赞同的我的看法。

“至于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希望各位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神情严肃，非常郑重的对在座所有人说道，“拉克丝，尤其是你，就算是马克也不能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拉克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对我的强调显然极是不满。

我心中“呵呵”一声，心道你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当初我们俩还在一块的时候，只要我说两句好话，坚持追问一下，你还不就什么能说不能说的都告诉我了……

“其实这件事情，即使是我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如果能够回避的话我原本还是想要回避开来的，毕竟直接关系到了我的人身安全，”我苦笑着说道，“可是现在看来，它似乎已成为了整起事件里无可规避的核心了。”

闻言，艾蕾娜微微皱了皱眉，打了个响指创造出一片领域将我们几人隔绝其中，以防隔墙有耳。

我对奎因点了点头，奎因随即拿出了一个小包裹展开放在了众人面前，里面是我的护手与那个神秘刀客丢给我的白色宝石。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到德玛西亚，最初就是得到卡尔萨斯的指引，前来寻找有关这枚挂坠的线索的。”

“而这枚宝石，则是此次从斯科特身上得了的，大概率就是先前在德玛西亚现世的、令斯科特实力突飞猛进的异宝。而这颗宝石之中蕴含着与挂坠本身同源的魔力，同时形状也与其上的小凹槽匹配的严丝合缝。虽然我还没弄清楚它究竟属于哪一个槽位，但至少可以肯定这两者原为一体。”

艾蕾娜拿起护手与宝石，稍稍端详了一阵，点头表示了赞同。

“相应的，我也可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这股势力的初步目标，就是这枚挂坠，而且是完整的挂坠。”

“那个，我先打断一下，这枚挂坠……有什么特别吗？”盖伦已经完全被我们说懵了，忍不住打断道。

“呃，好吧，我尽量说的简单一点，”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毕竟盖伦一点魔法基础也没有，“仅仅是这颗宝石具备的力量，便足以让斯科特成为了险些将我与奎因置于死地的恐怖魔物，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这枚挂坠被重新拼凑完全会有多么可怕。”

“好吧，我大概能理解了。”盖伦的眼神说明了他显然还没有清晰的概念，不过这不重要了。

“可是既然幕后势力能够组织起针对于你的多次袭击，那么他从斯科特手上夺走宝石应该更加容易才对啊，为什么他还能持有这么长的时间呢？”奎因疑道。

“他和斯科特达成了某种协议，”我提出了一种假说，“由斯科特暂时持有宝石，待到斯科特研究清楚之后，斯科特得到力量，幕后势力得到宝石与其中的秘密，甚至连斯科特的金蝉脱壳之计可能都是这个幕后势力给出的主意。”

奎因闻言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倘若没有得到外援协助的话，斯科特绝对不可能逃出城外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而且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促使斯科特杀死全家，金蝉脱壳的原因就是，在他研究这枚宝石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引发了地震，而这会引来魔法师团的关注，这显然是他不想看到的。”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头几次出现过比较大的地震，而自从斯科特死后，出现的地震确实都会轻微许多了。”奎因摸着下巴，仔细的回忆着。

“所以说，斯科特虽然看起来是在这整个事件中搅风弄雨的幕后黑手，但实际上纯粹只是一个被推到了台面上来的，无足轻重的工具人。”这个想法一经验证，我顿时将这个事件都彻底的串联在了一起。

“但我倒是有一点搞不懂，这世上比斯科特强的魔法师多了去了，为什么这股势力会选择斯科特作为代理人？”想来想去，现在我梳理不清的也就是这个关窍了。

“因为……”艾蕾娜沉着脸，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终究还是开口解释道，“其实斯科特的魔法素养没有那么差。”

“啊？”拉克丝闻言一惊，显然这个评价与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有着极大的出入。

“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艾蕾娜解释道，但此刻她的声音已微不可闻。

我张大了嘴，也是吃惊不浅。我一直都以为艾蕾娜是因为斯科特的不学无术才对他如此深恶痛绝，如此来看，这其中还有着更多的故事。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种陈年旧事的时候，听到艾蕾娜又说了些什么，我赶紧将注意力转回现在。

“而且，或许也是看中了他与魔法师团恶劣的关系吧，”艾蕾娜思索着，似是有些后怕的以手扶额，“假如斯科特真的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回来，如他所想的成为了首席，魔法师们一定会陷入长时间的混乱吧。”

“那么如果这期间德玛西亚遭受外敌入侵……”盖伦低头沉吟。

“部队将失去一切魔法支援。”我替盖伦补全了后半句。

“其心当诛，”盖伦脸色阴沉，显是愤怒已极，“斯科特背后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我现在还没法回答，”我微微摇了摇头，“这伙人行事非常隐秘，我从没有见过他们的真实面目，他们通常出场的都是使魔一类的东西，实在无法判断身份。”我回想起了那只紫色的大虫子，那应该是使魔吧？

“我倒觉得，你可能把问题想复杂了。”艾蕾娜接口道。

“试想一下，在德玛西亚现世的异宝，连我们都没有察觉，却被谁率先察觉到了？”

“又是谁，在探险队失去踪迹后，最急于向我们追究异宝下落？”

“等到德玛西亚魔法师陷入混乱，谁又会是直接的获利者？”艾蕾娜连发三问，每发一问，盖伦的怒火便更甚一分。

“诺克萨斯。”盖伦语气冰冷，不带一丝起伏。

“你先冷静……我倒觉得这事并不一定是诺克萨斯所为，”我赶忙安抚盖伦的情绪，唯恐他一怒之下就要跟诺克萨斯开战，虽然我觉得他大概不至于这么冲动，“毕竟在整个寻宝过程之中，诺克萨斯的损失也是相当惨重的。”

“会不会是为了误导我们而抛出的弃子呢？”拉克丝提出假设。

“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我摇头道，“我忘记我刚才说过了没有，诺克萨斯在西南群山可是折了一个潜猎者啊，如果是作饵，那这个本下的未免也太大了。”

“也许是内讧吧”盖伦恢复了双手环抱的坐姿，手指在肌肉虬起的手臂上有节奏的轻叩着，“派系之间为了利益纠纷勾心斗角，这在诺克萨斯可不罕见。”

“虽然这也能说通，”我这么说着，心里总归有些纠结，唯恐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会干扰我们对真相的认知，“还是不要过早的下定论才好，如果我们猜错了，幕后黑手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占得巨大的先机。”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渠道弄到可靠的情报。诺克萨斯究竟有没有搞什么阴谋，一探便知。”盖伦站起身来，一脸严肃，但我莫名的感觉他粗糙的脸皮似乎有一点微微的泛红，是我的错觉吗？

只见无论是拉克丝还是奎因，甚至是艾蕾娜，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八卦的笑容。

情报交换告一段落，艾蕾娜撤去了结界，只见盖伦风一般的离开了病房。

“你不是嫌我口风不严吗？我严给你看啊。”面对着我的疑问，拉克丝轻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唉，不可说，不可说啊。”奎因坏笑着，也一溜烟跑了。

“别问我，这种事情我确实不好说，”艾蕾娜冲我温柔的笑了笑，在我开口之前直接截死了话头，同时我看出她的笑容之中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影，似乎有些心事的样子。

我知趣的不再开口。

“乖乖养病，记得把汤趁热喝了哟，我改天再来看你。”艾蕾娜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轻叹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病房里转瞬之间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唯有鸡汤的浓香萦绕在我的身边，让我感到安宁与温暖。

随后，我尝试着动了动两只手，都由于打了厚重的石膏而行动不便。

我扭头看向床头的鸡汤，欲哭无泪。

我怎么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