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篇 第四章 纳什男爵

“你大可以不用这么紧张。”白衣男子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

信你才有鬼了，我转身就走。不出意外，白衣男子立刻跟了上来。

我看上去走的不快，但不过十余步我便已走出了千米之遥，将白衣男子远远甩在了后面。空间掌控，这是魔法之中最深奥复杂的分支之一，其最大的难点在于术式并不像其他魔法那样与符文一一对应，而与使用时的现场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需要使用者临机推演，而这恰是我最擅长的领域。

我极少使用空间魔法，一是没有必要，二是太过消耗脑力，懒得算，通常只用最基础的奥术跃迁混事。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应付过去的，偷懒的代价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实在是太过沉重，所以这次我上来就用了全力……全力逃跑。

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我走完了原本计划今天一天的行程。白衣男子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我回头看了看，长舒了一口气。解算空间术式太过劳心费力，何况我一口气算了十五分钟，此刻神经放松下来了就开始有些疲惫了。

现在我已经进入了未被人类开发的原始丛林，这里离铁脊山脉已不太远，按照我正常的速度的话，再有一天时间就可以到达。铁脊山脉，顾名思义，状如人的脊骨一般，其上怪石嶙峋，多险峰绝壁，极难攀爬，每年都会有登山爱好者来到这里挑战自我却跌落丧命的消息，是以多数行人会选择沿山脚绕行至东南面的一处山口穿行。那样的话，从皮城到嚎哭湿地大约需要走两周时间。不过我还是决定翻山，对我来说翻越铁脊山脉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挑战，最多也就不过累一点罢了，而另一方面，这条路能够让我节约下一半的时间。

我就近寻到一处水源，在不远处扎下营地。之所以不选择邻水扎营，是因为这一带有不少大型捕食者喜欢围绕着水源进行狩猎，我虽是不惧，但若是让它们扰了好梦却也不合算。

收集了一些枯枝，我升起篝火，又在营地旁设下了些陷阱和法阵。整理好了这一切，我开始在周围寻摸看有没有什么食物能够果腹。我虽然是随身带了干粮的，但我通常不会先吃那些食物，一方面是习惯，另一方面也是一点经验：如果我真的遭遇了什么险情而无法觅食的话，这些干粮就能够为我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嘘……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这里有一只落单的灰鬃羚，我们可以尝试捕捉它，一只灰鬃羚可以为我们提供好几天的能量，它们含有大量的蛋白质，不过灰鬃羚可没那么容易捉到。我们慢慢从后面接近它，小心，别发出任何声音。

嘿！我抓住它了！哦，它挣扎的很厉害！我们把它的头割下来，其余的部位都可以生吃，当然，如果时间不紧迫，我们可以先烤一烤，那样会更加美味。

当我扛着战利品返回的时候，老远便看到了篝火旁坐着一个陌生但又有些眼熟的身影，是那个白衣男子！

“漂亮的折跃，以你的年纪来说，称得上天才了，比我年轻时可强的太多了，”白衣男子看了我肩上的灰鬃羚一眼，“午餐很丰盛。”

我眯起眼睛，警惕的打量着这个人，冷哼一声道：“不请自来，可不是为客之道。”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忽然神色一凛，刹那间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传来，让我的呼吸与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停滞。以他为中心，周遭的环境也产生了异变，失去了一切色彩，只余下了空洞的光影。树上飘落的叶片越来越慢，直到最终定格在了我的眼前。耳畔，风拂过树梢、水滴落土壤、虫鸣鸟唱之声尽数远去。我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失去了一切感官。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不祥的感觉如潮水般忽然退去，香甜的空气重新涌入了干瘪的肺叶，我顿时跪倒在地，贪婪的喘息着。一片树叶落在了我的眼前，我盯着那微枯的叶片，难以相信自己方才感受到的一切。我看的真切，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么随意的坐着，这股强大的威压便能够随心而发——这是强大到了极致，以至于无需借助任何手段便可以精纯的掌控力量的表现。如果说魔法师的力量是从这片天地之中借来的，那么这个白衣男子可以说已经彻底的拥有了这股力量，换言之，他自成了一片天地，他的实力或可与神魔相抗衡。

“如果我真的对你有什么想法的话，你就算呆在皮城里面也没什么意义。”白衣男子拿着一根枯树枝拨弄着篝火，轻描淡写的说道。

若是别人说出这话，我会无情的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但眼前的这个人，我不认为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夸大。我喘着粗气，连声音都因心中的惊骇而微微的颤抖：“你，到底是谁？”

“我的名字，早就被时间给带走了，”白衣男子自嘲般的笑了笑，“留下来的那一个，叫做纳什男爵，所以，我就叫纳什好了。”

纳什男爵！？这个名字给我带来的震惊甚至超过了他的实力，这是一个传奇的名字，最早的记载见于古老的《诺特兰史诗》，是其中登场的英雄之一。不同于史诗中所讲述的其他英雄，根据考古发现，纳什男爵并非是虚构出来的人物，而是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他在民间的人气很高，从古至今，人们都对他的传说津津乐道，以至于艾欧尼亚均衡教派的众神殿中都列有他的神位，被视作瓦罗兰的守护之神接受着信众们的顶礼膜拜。

“你就是……那个传奇？”我感觉自己喉咙发干。

“我读过《诺特兰史诗》，但真相可能会让你们失望，我的故事可没有那么传奇，”纳什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不介意给你讲讲，真正的诺特兰。”

我几乎没有一丝怀疑就接受了白衣男子就是纳什男爵的这个设定，按照我以往的习惯来说并不会这么轻易的相信一个陌生人，或是直接询问或是设法套话，多少会稍加验证一番。但纳什男爵在我的认知中本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人物，根本没法去判断真伪；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是要伪装身份，神话人物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巫毒之地的事情是你们做的吗？”回过神来，我第一时间把纳什男爵和巫毒之地所发生的的一切联系了起来，瓦罗兰根本凑不出那么多的魔法师，但若是他的话，凭一己之力做到这种事情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不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摇了摇头，“不过，参与的其中一方，倒确实是我们的人。”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有什么目的？”我不甘心的继续追问道，不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都一定与这起事件有着密切的关联，我们从他的身上一定能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别这么着急，年轻人，老人家顶不住饿，年纪大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纳什男爵指了指我身边的灰鬃羚。

我一时语塞，这真的是传说中的英雄、瓦罗兰奉若神明一般的纳什男爵吗？蹭吃蹭喝还耍无赖，怎么跟流氓一个德行啊。我抽出短刀，麻利的将灰鬃羚的毛皮剥去。灰鬃羚的毛皮非常坚韧，如同覆盖在身体表面的甲胄一般，因此凭人类的牙口是没法食用的，但拿来当睡觉时的铺盖倒甚是合适。收拾好了毛皮，我将猎物开膛破肚，将内脏清理干净，随后将肉拆分成大小适中的肉块，用树枝穿了，架上篝火烤制。

枯枝在火堆中不时发出“噼啪”的爆响，油脂很快便从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表面渗了出来，又渐渐凝成油滴缓缓滚落，引得火苗蓦的高涨又落回，跳动不休。我翻动着肉串，让其均匀受热不致烤糊。烤肉表面油光闪闪，发出了让人欲罢不能的滋滋声，并逐渐呈现出了诱人的色泽，令人沉醉的烤肉焦香充满了整片空间，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我取下一串烤肉，拿树枝戳了戳，火候把控的刚刚好，便给纳什男爵递了去。

“我就不客气了，”纳什男爵接过烤肉，大口扯下一块肉来，一面嚼着嘴里话倒没停，“真香，要再来把孜然就完美了。”

“荒郊野外的就别那么讲究了。”我自己也拿过一串来，吹了吹降降温，咬下一口。灰鬃羚在丛林中常年奔跑，肌肉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肉质紧实多汁，确是烤肉的上上之品，中间恰到好处的掺有少许肥肉被火烤的焦酥，使得烤肉更加的鲜嫩可口。

“你别光顾着吃啊，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我三两口吃完一串，拿手中的签子在地上敲了敲，提醒着对面吃的满嘴流油的纳什男爵。

“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纳什男爵嘴里塞满烤肉，含糊不清的说。

“你们的目的，目的！”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纳什男爵把又一根空空如也的签子丢进火堆，自顾拿起了另一串，“你们过早的动作会干扰到计划。”

我闻言皱眉，警惕道：“你们还是要与我们为敌？”

“安心，我在瓦罗兰生活的年头比你久，对它的感情比你深，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要保护这个世界。”

“保护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什么危险吗？”我听的一愣一愣的，听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放任发展的话这事还能导致世界末日不成？

“这件事情你可以暂且不用管，交给我们就好，”纳什男爵拿着手里的签子指了指我的护手，“如果你想要做点什么的话，我给你提个醒，先把这个查清楚。”

这也正是我的打算。忽然我又想起一件事，《诺特兰史诗》产生的时间甚早，那时或许正是古巫符文方兴未艾之时，纳什男爵既然生在那个年代以前，又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想来对古巫符文……

“让你失望了，我不懂。”纳什男爵给我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纳什男爵难得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个世界跟这里的修炼方式完全不同，一直以来我都是循着那个世界的路子在走。等到我终于接受了这个世界时，古巫符文就已经消失了很久了。”

他提到了穿越，这在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稀罕的事情，因此我也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居然连纳什男爵这样的传奇人物都不懂得古巫符文，我顿时对卡尔萨斯能够解读的希望又少了一半。

“别担心，办法肯定有，”纳什男爵吃下了最后一串烤肉，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笑道，“我回答了你不少问题，现在，轮到我来求证一件事情了。”

什么鬼啊？我的内心是崩溃的，你根本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给我好吗？嗯？求证？纳什男爵还有什么是需要问我的不成？

“我要知道，索拉卡的预言中提到的那个救世主究竟……”纳什男爵站起身来，正色道，“是不是你。”

索拉卡？是指均衡教派的大神官，众星之子索拉卡吗？大神官每有预言之时，不是都会第一时间广告信众吗，可最近半年以来都并没有从艾欧尼亚传来的消息啊。

纳什男爵抬手悬于我头顶之上，一股温和的魔力从他掌心透出，将我包裹其中。他的眼中泛起淡青色的光芒，似有影像闪过。我不明所以，也不敢胡乱动作，只得端坐在那里。

“果然是你。”约莫一漏沙的时间，纳什男爵收回了手，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

“什么就是我了？”我一头问号。

“这魔法叫做溯世轮回，不属于这个世界，”纳什男爵没有直接回答我，笑了一下，“能够循着你的血脉追溯过往，可至先祖之时。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木然的摇头。自我记事起，便已无父无母，身在贫民窟之中了。说实话，就连活下来都不得不说侥幸之至，身世之类的当然也是无从得知了。

“难怪玄晟下墓空手而归，你却能够寻到这枚挂坠，”纳什男爵握住我的左臂抬起，将那枚镶嵌在了护手里的挂坠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上面还有一丝封印之力未散尽，想来此物先前是以泽拉斯的鲜血为引加以封印，只有以他的后裔之血才能解开。”

见我仍是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纳什男爵摊开双手直白的说道：“远古巫灵泽拉斯是你祖宗。”

“哈？”我先是一脸震惊，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道，“哦，泽拉斯活着的那年代，距今得有一千多年了，是不是我的祖先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与泽拉斯曾有过一面之缘，他说，永远的守护着这枚挂坠就是他们家族的宿命，它关系到这整个世界的安危。但至于这枚挂坠究竟有何意义，他没说，我也不便问。”

“而你，”纳什男爵看向我，“就是它这一世的守护者。”

“哦，然后呢？”我的大脑放弃了思考，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问话机器。

“不好意思，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去查。”纳什男爵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所以说了半天，你告诉我的东西，除了我已经知道的，其他的好像都没什么意义吧。”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吐槽机器。

“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意义吗？”这回轮到纳什男爵震惊了，“你们这个世界居然这么淡漠吗？”

我不禁扶额，粗略估计纳什男爵最少最少两千岁起步，大概对岁月是真的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一千多年对常人来说，少说也已经传了五十几代人了，对祖先莫非还能真有什么感情不成，就算知道了，最多也就不过是祭祖时节多备下一份祭礼、心中多念一个名字罢了。若告诉我的是生身父母的事情，或许我还能有些念想，可惜他们相比于祖上泽拉斯来说，只不过是无名之辈罢了，纵然纳什男爵能够追溯他们的生平，也没法从这芸芸众生之中将他们区分出来。

“那就做点有意义的吧，不如说这才是我此次找你的主要目的。”

“哦？”我示意他继续下去，我倒要看看，这种传说级别的人物眼中，什么才叫有意义的事情。

纳什男爵忽然闪身到了我的面前，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危险的气息袭来，霎时间群鸟纷飞，百兽奔走，万物争相逃离这片是非之地。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我读出了他要说的话。

“别怨我。”

我惊怒交加，目眦欲裂，起手欲要施术防御。但纳什男爵动作更快，在我双手交叠成决之前一掌印在了我的胸腹之间。

我顿如狂风中的芦苇一般倒飞而出，撞断了不知几多树木才终于跌落在地。痛苦，极端的痛苦。四肢百骸痛楚难当，如遭千刀万剐之刑，每一寸肌肤似被千万根尖刺洞穿。胸腹中好像燃起了一团烈火，焚烧着五脏六腑，仿佛下一刻就会让我死去，可偏偏又要活着承受着这无尽的苦痛。鲜血一股一股的涌进口腔，随着心肺不甘休止的争搏一口一口的喷出，染红了面前的土壤。昏花的视线迷茫间看见了纳什男爵优哉游哉的走到了我的身前。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到底还是要杀我。”这是我失神前，最后的一缕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