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命定巧合-张习之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张习之作品-话本小说网

邝露因何执意为难她？回转璇玑宫时，她已知答案。他寻了她一日？候了她一日？不，他心里哪里还有她？那位夫人此时便在七政殿中，与他轻言浅笑。而她，从未见过天帝眼中有如此灼灼光芒。这个，方才是她自梦珠中窥见之人，那个……小鱼仙倌。时光倒流，他们终于回到最初。

“天后！”殿中四族族长闻得脚步声，回首，跪下行礼。

那抹光芒自他眸中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冷漠然之色。原来，这便是爱与不爱。听，他在唤：

天帝“觅儿，过来，见过紫虚夫人。”

毕生所习倾尽这一刻，她微微笑起，趋近了，令四族族长起身，方才躬身来拜：

小妖锦觅“锦觅见过夫人。”

当下，那夫人慌了手脚，竟不知应如何回礼，惟只怔着。锦觅亦未在意，回身与天帝道：

小妖锦觅“臣妾适才与冥妖二尊议政，误了时日，请陛下宽恕。”

天帝颔首，望向紫虚夫人，道：

天帝“夫人甫归，四族数千年历变，政务繁重，觅儿可愿助夫人一臂之力？”

案上公文图则堆积。数千年？一时半日确难厘清。若天帝有心，可亲授于她，耗十年百载尤未可也。锦觅笑，挥袖之际，那案上所有尽皆活转，文书图则分门别类，又以四族区而布之。零散无序的疆域地形在羊皮图上浮现，拼合成完整版图。锦觅穿行其间，每至一处，既将该族数千年风土民生缓缓道来，取卷籍律例辅之。她言简意赅，绝无隐晦遮掩，倾囊相授。

无需回首，自环侍身侧的四族族长眼中见得傲色。幸甚！她没有令他们失望。

半个时辰，她说完所有，双臂舒展，手掌绕至颈后，捧住脑颅，悠然笑：

小妖锦觅“疆域辽阔，数千年光阴，吾等不过一抹细尘。”一回首，她敛了笑意，沉声道：“正所谓：贤者上，能者中，工者下，智者侧，庸者出。四族各有侧重，互为因果，更与六界生息循环，合作无间。旦有错漏疏断，苍生尽蒙牵连。夫人只需令族人忠诚陛下，余者，四族族长自会恪尽职守。夫人即为先尊，重任在肩，吾等今日托付夫人，望夫人珍之重之！”

须臾时辰，紫虚夫人已觉凛然，心形俱肃。早有风闻下界以她形貌伪制一妖献予天帝，得天帝宠幸。她从不曾在意，只道天帝眷恋于旧情，何惧小小魅妖。今日初见，却知不然。此女胸襟眼界开拓博大，不得轻视。回顾天帝，适才予她的似水柔情，此刻不复再现，那深邃眼中分明深奥微妙，是她不曾见过。

四族族长躬身垂首，异口同声：“吾等必善始慎终，不负使命！”

锦觅只凝望一人，笑：

小妖锦觅“陛下，臣妾累了，可准告退？”

天帝颔首，道：

天帝“你且梳洗更衣，稍后本座与你共用晚膳。”

她躬身欲退，鼻间却嗅得一缕极微香气，眼角迅疾瞥见案上一只小小锦匣，心中凛栗盛怒，他们当真毫无顾忌了么？上前一步，探手去取锦匣，娇声笑道：

小妖锦觅“噫！这是什么？好漂亮的匣子，觅儿怎么从未见过？”

紫虚夫人“哎，”

紫虚夫人终于扬声，

紫虚夫人“这是樾儿为陛下……”

可她已揭了盖子，见得盒中分设九格，每格自有一枚滴溜溜丹丸。触目惊心的，是其中一枚已不见踪迹。

小妖锦觅“我还以为陛下有什么饰物赠我，好可惜！”

捻起其中一枚丹药，锦觅道：

小妖锦觅“川芎、香附、枳壳、芍药……”

天帝“觅儿！”

天帝握住她的手，被她反肘抵开，她执意：

小妖锦觅“砂仁、厚朴、苍术、青皮……”

一口气，她将数十种药方系数默出。她惟凝眸眼前人：

小妖锦觅“药是好药，早春服用，当为舒解郁结最佳。但药丹为硅石所冶，如今将至寒食，湿躁浊气兼具。陛下适才，难道未觉胸闷？”

紫虚夫人面色剧变，天帝亦喝：

天帝“觅儿，退下！”

她一早求退，将锦匣掷回案上，拧身即走。人不自爱，谁人爱汝？

寝殿内雾气蒸腾，端坐妆台前的女子脸上覆着细密的水雾，连长睫也缀着珠子，全身肌肤泛出晶莹剔透光泽。自一旁取过袍子裹上，她趋近了铜镜，细细端详镜中轮廓容颜。喜乐、哀婉、忧虑、悲戚……每一个神情姿态，恍惚似足他人，可是，任她如何幻变，那双眸子，永恒沉静清冷，不得轻俏澄澈。

叹，俯身案上，泪水静默淌落。宫门被人推动，脚步声渐近，镜中映出一张俊逸面容。

天帝“觅儿……”

拢好衣襟，径自站起，转入屏风后，待整衣束带，方步出行礼：

小妖锦觅“陛下。”

天帝趋近，展臂来拥：

天帝“觅儿。”

她已大退一步，躬身下拜。

小妖锦觅“未知陛下有何嘱咐？”

他便屈身，双手来扶：

天帝“觅儿，起来。”

她忿恨难休，如何肯从？到底抵不过他臂力，被他拽着按在怀中。

天帝“觅儿，你可知，有时太过聪敏，反而易招构陷？”

她也盼自己浑浑噩噩，如此，任他死生有命，她自在洒脱，何至做个歹人？

又闻：

天帝“她并不知箇中玄机，你吓坏她了。”

是。那人娇弱不堪一击，她更不劳他在意。如此左右逢源，两头得利之事，恕她不能欣然领受。振臂将他推开，拂袖便走。

可他扣紧她手腕：

天帝“你要去哪？”

天涯海角。

小妖锦觅“随处走走。”

天帝“退朝之后，我一转身你已不知去向。如今，可是连我也不想见了？”

她便转身，迎着这双如渊眸子。仅一眼，心头蓦然刺痛，眼眶酸涩，惟有咬紧牙关，勉力微笑：

小妖锦觅“陛下有事，不妨直言。”

那眸子竟也有盈光，他低低叹：

天帝“觅儿，你不信我？”

信？她以为，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奋身维护的人，离去十数日杳无音讯，归来即将天下逐一切割分赠情人。情爱苦涩滋味她感同身受，自然不会怪他，可是，要她原谅，要她恒久信任？恕她还未可达到如斯修为！

小妖锦觅“匣中九丹，陛下已服其一。一日一枚，不出十日，陛下定气滞咯血。”

当是痛彻心扉，锦觅笑，道：

小妖锦觅“臣妾以为，陛下尚需珍重自身，方可施术救治他人。抑或，陛下心愿得偿，打算放下苍生了？”

他便呈上一拳，指尖舒展，掌心现出一枚丹丸。见她错愕，天帝将她拢在胸口，在她额际印下一吻。

天帝“我很好，你莫忧心。”

末了，他又极低声附耳：

天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话音未落，他们已身处一深殿之中。殿内幽而广远，凌空悬置一幅幅灵位牌座，为列位天界先尊帝后。大婚当日，他们也曾在此叩拜先贤。

天帝牵着锦觅，着她上前敬拜。待礼毕，在殿中执手而坐。他道：

天帝“觅儿，天魔大战之后，我时时在此独坐，常思为君之道。数千年来，光阴似箭，至今日，我不再孤身只影，有你相陪，我很开心。”

猝不及防，泪，跌出眼眶。不想让他看见，只能垂首。他却俯身，捧着她面颊，与她四目相对，微微笑着，轻声道：

天帝“列位先尊帝后，应也与我一同，欢喜天界得遇你这位天后。”他指尖在她面颊摩挲，拭去她泪水。“你知我数千年为前尘所扰，情难自己，做错许多事。为这些过往，我竭尽终生弥补，只求来日去时，无愧天地……”

泪水瞬间决堤，溃而奔涌，投入他怀中，钳紧双臂。

天帝“觅儿，你我不似平民夫妻，更非凡间帝后，六界苍生德泽福祉，尽系你我一身。众生如子，更如父母，明而辅之，晦则释之。你我尚有千年万年要携手，失去的，再无可能重拾，得到的……”

他凝眸于她，

天帝“我也绝不会轻言放手。”

她怔怔看他，见得他嘴角一抹笑：

天帝“觅儿呢？觅儿可也如是我心？”

她只喃喃：

小妖锦觅“我……我怕我不配……”

天帝慨然而笑，抚着她发丝：

天帝“世间万物，生而有灵。如上清天诸神，得成大道者，哪一位不是自泥泞中拔足前行，修为顿悟之后，必是另一番精进，焉有懈怠？缘分未至之时，任叩求神祇帝阍，或灵氛星卜，都难施抱负。我惟求你我铭心定性，永不言弃，进退之间，共寻出路。”

他言中所及，不止彼此，还有另一个。如此，他所有决议，她已尽释。叹：

小妖锦觅“我明白了。”

自大婚以来，惟至此刻情致灵犀。二人依偎相伴，在云霞琼宇间漫步徘徊。仙侍们自旁经过，见他们十指纠缠，却不说话，莫不暗笑情痴。

行至白龙潭，云山悬瀑，石马游离酣饮，锦觅忆起潭中传说，驻足来问：

小妖锦觅“陛下，潭下是何境况？石马是何物所化？因何有此历练？”

他便也望着这碧潭，数千年了……当年所有美好，历历在目，眼前人眉目依稀，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昭昭上神盟誓，所立姻缘，冥冥之中，早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