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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深宫似海

香蜜:天帝的女人

棠樾“莫不是天帝伯父连一场流星雨也不曾赠予天后?”

闻身后一声轻笑,

棠樾“不过,这也无甚可惜的。天后如今所得,岂不比虚无空幻的星雨来得更实在?”

锦觅回身,借月色打量这少年。天地造化,为何捉弄世人?眉目,连嘴角不屑的一抹笑,竟如复刻烙印。如果真要寻一处不同,大约,是他眼中桀骜锋芒。天帝纵盛怒,尤隐忍。但他不,他张狂自负,与她不相上下。微微笑,她望着远处二人,低声道:

小妖锦觅“想不到,公子竟是有意撮合令慈与陛下。”

那双眸子骤现阴霾,却又交睫尽没。

棠樾“天后不似会为情困扰之人。”

棠樾缓步近前,

棠樾“论心计谋略,天后远在我母神之上,专荣固宠此等小事,必难不倒天后。”

此人若真看得长远,不曾心怀仇恨,应知不得轻易羞辱蔑视一个妇人。耳畔犹记昨日邝露与泰阿命她:“忍耐,这是场旷日持久的仗。”深吸口气,她笑:

小妖锦觅“与其专荣固宠,倒不如另择良木。未知,公子可要与我......结盟啊?”

还以为今夜可轻易激怒于她,未料她竟迅疾反客为主。棠樾眉目一凛,冷笑:

棠樾“天后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小妖锦觅“只怕是公子还看不清局势。”

锦觅慨叹:

小妖锦觅“本座如今手握下界治权,又得天帝亲授赤霄剑,换言之,兵权其实也在我手。公子与其抱着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未婚妻,不如,考虑一下我这个......妖灵?”

棠樾嘴角微扬,嗤声笑道:

棠樾“小侄再不济,也不会依赖女人行事。再者,天后以为,你手中所有,还能握住多久?”

锦觅颔首:

小妖锦觅“公子智勇双全,必然远见明察。可是,世间只有永恒的利益,却无长久的敌人。公子这些时日与本座交手数次,定知我运气不错,虽未至百战百胜,却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公子所谋,无非权位天下。你我联手,六界唾手可得,若不,平添我这敌手,应也可令公子为难些许时日罢?”

妖灵最擅蛊惑人心,今日果真见识。

棠樾“天后何须与我结盟,以天后之力,你自己也可稳坐宝座。”

小妖锦觅“陛下无心于我,我亦知公子心愿,既然你我皆有共同目的,何不联手,速战速决?”

她一步一步趋近,几乎咫尺,连彼此体温都可感知。棠樾不虞她放肆,想退,却见得她挑衅目光,只得生生僵立。美目流转,在他烧红的耳廓。俯近了,她极低极微一句,吹气如兰:

小妖锦觅“宝座冷冰冰,若有人相伴,又不一样。陛下垂垂老矣,公子正值年少,你说,我选谁?”

他如何能料,与生母一样姿容的女子,竟对他行魅惑引诱之事。不,外人也许分不清。他却明明白白知道,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自他渐至成年,母亲再未展颜欢笑,每日,除郁郁寡欢,镇日呆坐,便是夙夜忧叹,泣不成声。而这小妖,心思缜密,不择手段,顾盼调笑,毫无畏忌。他从未见她轻言胜负,不骄不躁,但有疑难必迎而解之。难怪天帝青眼于她,由妖灵扶摇直达天后宝座。不错!欲得霸业,无智慧与魄力不能。但:

棠樾“天后对泰阿都不曾手下留情,接连设陷卿天。莫道小侄何德何能,天后诚信又得几许?”

小妖锦觅“彼时,你我各有职责,区区过节,何须挂怀?”

她笑,

小妖锦觅“人界有歃血订盟,我们不妨效仿?”

且听她如何说。

棠樾“愿闻其详。”

锦觅便侧了身,轻声道:

小妖锦觅“公子将卿天交给我......”

棠樾“哈”一声笑:

棠樾“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诓骗?抑或,是你天真?若我将卿天交予你,你可是要将泰阿首级赠我?”

锦觅似笑非笑瞅他:

小妖锦觅“泰阿算得什么人物,何值公子牵念?我以为,公子要的,乃储君之位。”

这四字,令少年面容之上神色瞬息万变,实在精彩。

小妖锦觅“当然,不必我助你,令慈一言胜我千万,陛下又岂会令她伤心失意?可是,陛下尚有寿数,区区百年之内,只要我诞下龙子,公子必然前功尽弃,永无可能。”

到这一刻,棠樾已知自己落入对方陷阱,成了她的囊中物。但那日,在魔界,他分明见她闻知天帝去处失魂落魄,若非用情至深,何至于此?

棠樾“天后当真有心,不如先从天帝伯父开始?”

如此大逆不道举意,她竟分毫不曾惊骇,更未借辞推拒,她只是笑:

小妖锦觅“何须我动手,此事公子成竹在胸。天下霸业,你我各自图谋也罢,联手共享亦可,但交易必求公平对等,方有可为之法。你赠我一物,我还你一物。否则,我也自有令公子不得如意之手段。”

小小千年修为妖灵,行事极密无缝罅,盛水不漏,委实可怕。几乎刹那,他心有唏嘘。若他母亲有这女子些微心计,数千年的水镜之困,家事不睦,乃至今日的天帝之位,恐怕都不同了。

天帝重登大宝,臣子将十来日政务一件件呈上禀报。此些,每一桩,莫不妥帖得当。听,身侧妻子柔声道:

小妖锦觅“陛下静修之时,多得诸位仙家倾囊相授,为六界苍生尽心尽力,此乃生灵之福,陛下之福。”

天帝颔首,轻轻握住她的手。殿外,侍臣传讯:“赤帝使者、月下仙人、紫虚夫人、白庄公子与十方仙人觐见。”

这几位虽远离天界数千年,却个个声名显赫。昨日,紫虚夫人与白庄公子入主栖梧宫,已是诸仙尽知。今日获众仙拥护而至,自为妄意事功而来。

天帝与锦觅望着浩浩荡荡十余仙者入得殿中。为首的,是已得道飞升的火德真君麾下使者率先跪下行礼:“臣赤帝使者天都星君拜见陛下,臣受赤帝所托,谢陛下赐紫虚夫人与白庄公子重归天庭……”

锦觅至此时,方才仔细打量这位紫虚夫人。她已重振精神,一身姿容打扮,竟非妇人装束,却是十七八岁少女模样。故,若与自己比肩而立,怕不能分出伯仲。但其实,她们并不一样,一眼即可看出区别。那一个,面庞圆润柔和,眸光清澈,纵使不笑,依旧甜不可言。而她,心有负累,政务繁重,不得开颜,面容神色凌厉,自然威仪迫人。换作她,亦向往那样无忧无虑心境。什么样的人生,才可得如斯境界?又,谁不想终生伴侣是个毫无心机,可时时令自己笑的人?天帝眷恋故人,理所应当,她毕生,不能令自己变成对方模样。

自天帝掌中抽回手,她凝神去听阶下一红衣仙人道:“陛下,棠樾既为斗姆元君座下修炼数千年,他在人界积德行善,此前斩杀人帝有功,臣以为,人界治权不妨交予他去历练,为天界建功立业,广积福德。”

太巳仙人“月下仙人此言差矣!”

太巳真人出列:

太巳仙人“人帝为天后所杀,六界皆知,如今白庄公子凭一个首级就要抢功,未免不合情理?再者,人界治权何等……”

太巳真人还未言毕,已蒙呵斥:“太巳老儿,本仙所言,既是道理,几时轮到你在此搬弄是非?正因人界治权乃六界至重,方应交予天家长子嫡孙司辖。谁谁谁,你们谁敢说不是?”

那仙人在阶下大放厥词,虽对着太巳真人呼喝,指尖却高高点向宝座之上妇人。锦觅心中好笑,长子嫡孙?算起来,倒好像是如此。但叫她暗自心惊的,非这些上蹿下跳的下臣,而是那静立人群中,只翘首微笑望着首席的女子。众目睽睽,她未曾避嫌,巧笑倩兮,自有一方媚态。她颈项僵直,不敢拧首,她怕……怕见得不该看见的。

天帝“叔父所言极是。”

天帝笑,扬声道,

天帝“棠樾年少聪慧,自当增进历练,人界治权交予他,本座并无异议。”

堂下哗然,太巳真人双目圆瞪,直视天后,可是,她只静默,并未反驳。

红衣仙人见轻易得势,又道:“还有,妖界四族算起来,原也是紫虚夫人所有,还请陛下赐还,交由夫人重掌。”

锦觅深吸一口气,天帝终得回首,向她望来:

天帝“叔祖所言,不知天后意下如何?”

阶下妖界四族族长俱注目于她。偃师言犹在耳,他说:“……但愿我们能守得那一日……”原来,是这样。若她听从偃师之言,未曾嫁予天帝,此刻,她便可带着族人反出天界,自立门户。但如今,她身为天后,为人臣,为人 妻,有何资格说不?那红衣仙人手执桃木杖,横眉竖目逼视,喝:“天后可是不肯?”

心下潸然,但她迫自己笑:

小妖锦觅“陛下决议既是臣妾决议。”

天帝便令:

天帝“既然紫虚夫人为先花神,亦是水神、风神、鸟族当之无愧承继者,此四族便归还夫人所有。”

这寥寥几句轻言裁决,于阶下者是圣恩,于她,却是剜骨锥心剧痛。他可知,这四族是她母族,是她此生唯一可归去之所?

紫虚夫人与棠樾、众仙高呼谢恩。未料四族族长文风未动。风神道:“陛下,俗世有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子,吾等数千年以偃师为尊,又蒙天后千年……”

小妖锦觅“放肆!”

宝座之上闻娇声怒喝:

小妖锦觅“陛下既在,何来臣子非议?陛下英明圣哲,汝为臣子,自当尽忠职守。紫虚夫人为先主,四族理应听从夫人驱使,尽早助夫人知悉族中要务,不可误了生息。”

四族族长即时跪下:“喏!”

那朝堂之上又议了何事,她再未能听取处置,直熬至退朝,肉身已非她的。宝殿之内空乏,一步步踏下玉阶。人人皆言天上便是最好,却不知,人离乡贱,六界皆同。

来日,她该以何面目去见偃师与族人?他们培育她千年,以为可得她回护关顾。哪知,一日之内,顷刻之间,四族在她手中尽失所属。而最痛的,是她以为,他至少会有一言半句代她推脱……果真,权势,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方才最真最好。她,到底太天真了!

偃师说得对,帝王之路,不进既死。她竟期望一尝情爱滋味?她聪灵千年,因何愚钝至此!如今,连她要赎,都不知从何赎起……

直至神树下,她匍匐苦苦叩首。错了!是她错了!可否一切从来,准她重新许愿?是,她悔了!悔不当初,痛不欲生!她不该为一人,舍弃母族,更不该……以为一个伪制之人可替代真身……

上元仙子邝露“……天后……”

有人推动她肩膀,柔声来唤,

上元仙子邝露“你果真在此!”

睁开眼,广幅根须之内昏沉,竟近日暮。身前一人指尖凝出灵光,叫她辨得面容。呵!是上元仙子。

上元仙子邝露“你怎躲到这儿?”

邝露轻叹,双手来扶,

上元仙子邝露“快随我回去……”

回去?她还有哪里可以回?泪盈于睫,终抵不住,低声道:

小妖锦觅“我没有家了……”

邝露“哎”一声,亦哽咽了声:

上元仙子邝露“不会的!此处便是……”

她只微微摇头,道:

小妖锦觅“我想师父,我想回去,我不要留在这里。你代我向陛下说一声,便……便说我千万不是,请他治罪于我,削去我尊位……我什么都不要了,我……”

一双手臂将她紧紧拥着,仙子未有一言半句劝解,惟陪她默默垂泪。良久,她轻声来道:

上元仙子邝露“今日殿上,非你一人难受。那四族族长惟盼你尽早振作……”

小妖锦觅“那本来也是她的。我不怪她,更不怪陛下。”

叹,她不想哭,可泪抑不住,只能掩面悲泣,

小妖锦觅“朝堂政务是我所长,惟竞相争宠之事实非我所能。我以为我可以,但原来……好难……我一刻也呆不下去,我做不到……”

上元仙子邝露“陛下寻了你一日,在璇玑宫候了你一日,纵是要走,你难道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么?”

有何好见?只怕见得这一面,必是针锋相对,恶语相向。何必呢?她总还有她的尊严。可是,邝露扣紧她手腕,沉声来喝:

上元仙子邝露“你退了,人界与四族从此尽在他人之手。你可还记得自己许诺,要将六界呈上,交予陛下?如今,眼看你已快要达成,怎可半途而废,来日你莫要悔了……”

小妖锦觅“我做得又如何?他转手便可另赠她人……”

未来,如今日,她还要坐在那殿中,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她跟前与他调笑作乐么?她连今日都撑不下去,言何来日?

上元仙子邝露“天后,”

邝露握着她双肩,与她四目相对,

上元仙子邝露“听我一言,回去,听陛下如何说。你总要知道他心意……纵然他无心,你也可走得自在,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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