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

杨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过这样闲适自在的生活了。

早晨雾刚刚泛起的时候，可拾级而上，望几方景色以旷目适心，又见群山蜿蜒而温柔，环绕四周。

天色略明了些，也正到了圣母宫人拥群忙之时，杨戬左右无事，便也常就着一袭白衣，混迹其中听下界百姓所愿与所冀，或排解疑难。

而除却那些心怀愿景来此上香的百姓们，这些日子里，明里暗里来圣母宫的仙家也有过好几拨，大部分都是未亲见得那昆仑山下惨烈一景，或是刚刚知晓了这天庭近千年来最大事——司法天神被他的亲外甥一斧子劈地元神受损法力尽失，有些不信地来探一探事实，当然，幸灾乐祸欲看笑话的人亦有之。

杨戬纵失了法力，到底仙骨依旧，圣母宫附近风吹草动如何逃得过他的眼。但他不恼，也不理，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常常在宫内一坐便是大半天。

他坐在那儿，白衣锦袍上，银线织就的云纹随着日色的投照旋移仿佛在流动一般。墨发由玄冠束起，露出清辉灼目的一张脸，倾听时带着礼貌而温和的微笑，明明神色清淡，却不觉得疏远，答疑解惑时话声淡淡，如平静的深潭，却无不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于是这一连几天，圣母宫的这一隅都排着长队。

“杨先生”有一俏丽女子着一袭粉纱，皓齿明眸，不可方物，“我有一困惑，不知道您可否替我开解？”

“姑娘不妨说说看”杨戬神色平静，很好的藏住那一抹隐掠而过的欣喜，话中带上几分暖意。

“我认识一个人。”

“他分明是个铮铮傲气的性子，却勉强自己为了苍生福祉去做不想做的事情，这也就罢了，偏偏还做了善事不宣扬，枉戴恶名不辩解，为改换天地——推开自己身边的所有亲人和朋友，甚至搭上自己的尊严，名声，和感情，落得个众叛亲离众人怨怼的下场。”

“值得吗？”粉衣女子眼神凛然直视，好像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没有人可以不付出代价得到任何东西，那人自是得偿所愿求仁得仁，如何算作不值得？”杨戬缓缓开口，眸子中逐渐有淡淡的光点闪烁，“何况如今情状，不是很好么？”

“很好？”她轻轻地扬了扬唇，露出两个小酒窝，却丝毫没有笑意，声音刻意压低了，在这热闹的地方并不显眼，“如今这般真相掩埋，众人误解、非议，甚至落得个法力尽失，也是很好？”

杨戬无奈地用眼神示意她莫要太过明目张胆将事挑明，“你知道他一向在意的是什么，那些不必在意的东西......”

“他不在意，可我在意”女子柳眉微扬，第一次打断他的话，“我也没想到，数百年前的无心之语，竟会.......一语成谶。”

——如果有一天，连你的兄弟亲人都不能理解你了，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每每忆及那句话，再忆及当日场景，她总后悔自己当时为何没有看懂那如墨沉瀚的眸子里近乎执着的决绝，如果......

她忽然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知晓了，她又能如何？她不过一介思凡被锁的罪仙，一世幸福还是靠表哥费心遮掩。他这条苦痛而荆棘的路，注定要背负孤独和寂寞，以及常人不知的悲辛。

“你明白的。”杨戬没有明言，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眼——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如何会不晓得其间利害。

“是，我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才更觉......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波澜，“好，就算别人不能知晓，那三表妹她们呢，你也要瞒着？”

“她们迟早会知道的”，杨戬揉了揉眉心，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司法天神任上三百年，他唯一心有体会的就是“纸包不住火”，如果可以，他宁愿她们永远不知晓，甚至所有人都不必知道——他只是没有想到，三妹纵是并不知情也依旧谅解他，沉香循着蛛丝马迹去寻访接近那个答案。

三百年的一盘局太过庞大，他不可能事事毫无纰漏。他会情绪使然，也会犹疑不定，伪装成的模样，哪能真正错认成自己。

“但请八妹，暂时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放心......”八儿明明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杨戬点头，垂眸掩住眸间神色。

一局已定，新局正始，待此局势成，他才能全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