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相对舅甥叙

“舅舅....我找你来，是想问你——那些卷宗，是怎么回事”月光落在花上，也落在沉香的脸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明好些都按着陈腐的天条来判罚不肯有丝毫变通，但当涉及无辜生灵之时却又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并且还细心地将这些分开批注留至今日。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那他又为什么要阻拦自己？

“杨戬做事向来问心无愧——只除了......”杨戬没有正面回答沉香的问题，反倒睁着眼说瞎话，“天规森严，我也没有办法”

其实就算是旧天条，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为这百年筹谋刻意造势，使它显得得太过不堪罢了——而那些偏要知法犯法的，很多也不能全推到天条头上。

“那这个呢”沉香忽然从怀里掏出了金锁，月光下也依旧闪亮亮，“你又为什么还留着它”

“怎么”杨戬面朝向他，俊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他形容不来的神情，还有些冷冽，像落在水里的月色，“你扔了的东西便不许我捡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沉香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无论人前人后多么机灵，到了杨戬面前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是想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杨戬想从沉香手里拿过金锁，却发现叫那孩子攥地死紧，心下觉得又好笑又奇异，“是我亲手做的——你不是不屑于要我的东西？”

“我......”沉香发现自己又不知怎么开口，“那我现在又想要了，你别拿回去，成不成？”

话出口沉香自己也觉得好笑，自己和眼前那人的打打杀杀才没结束多久，明明憋着一口气想要折掉那人不可一世的神气，打败那人证明自己，转眼间却又和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甚至平静地商量某一物的归属权。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东西，你要不要它，不必来问我”杨戬微卷的发在月光下格外好看，墨色玄裳下是掩不住清傲卓绝，话语有几分沉，意味深长。

“这些天，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沉香慢慢抬起头直视杨戬的眼睛，发现那人眸色清澈，静然温和，“比如八公主，织女，李博安......甚至还有封神战场”

“听说？”杨戬亦直视回他的眼睛，他却受不住避开了一点点——确实不只是听说，好些事情，都是他缠着主人公一桩桩一件件听来的，却是越听越心惊，一个个与表面所见完全不同的真相从水面一点点浮起，层出不穷的高妙手段让全神殿的神官们都瞠目结舌自叹弗如。

“舅舅，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明面上做着不让人爱的事情，可背地里又做着不让人恨的事......

沉香见杨戬似乎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又继续道，“假如当初......我是说假如，我没有一心想要救母，你是不是就能把这件事瞒下来了？”

“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感兴趣”杨戬不以为意地笑笑，笑容很轻，却仿佛会乘风化去，“三妹的性格我清楚，无论我关她多少年她都不会认错，我瞒得了你的一世，却瞒不住三妹的一生”

神仙的时日太漫长了，漫长到有无数的日子可以用来折腾，沉香从未有哪一日像今天这样见到杨戬如此频繁的笑，他笃定地开口，“你很爱我娘。”

曾以为他压妹华山是为自己前途坦然，如今读过天条却发现这只是他在尽力隐瞒，沉香看着手上的金锁，便想起他曾经的叹息，“你娘逼我，你也逼我......”

可最后到底又是谁在逼谁？

“我只有她一个妹妹”杨戬起身，沐浴在月光之下，忽然转头看着沉香笑得狡黠，“反正我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也不是第一次了。”

“舅舅你！”听见自己平日里嘲讽杨戬的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沉香此刻却只觉得懊恼万分，“如果我早点知道......”

说到一半，却不禁住了口，如果他早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的母亲，那他也许就不会踏上救母的路，如果他没有踏上救母的路，那新天条也不会出世.......新天条......

“新天条又和你什么关系？”沉香出其不意，突然问道。

杨戬神色不变，心底却感叹总算没有辜负他一路追杀，虽然有揠苗助长之嫌，但好歹是比和刘彦昌学着糊灯笼像样了一些，竟也敢来诈他了......

“新天条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语气平缓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是自己想岔了了么？沉香只觉得最近知道了太多东西有些迷茫，很多东西都与他曾经想象的相差甚远，就连最恨的人，如今好像也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景仰的情绪。

“沉香”，杨戬闲适自在地开口，眼底藏着笑意，“你别看文曲星君长那一副样子，其实人倒是和善，就是固执地紧，但凡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多去问问他。”

“你呢？”沉香倏地开口，杨戬不解地看向他。

“我是说，你可以教我吗？”

“我？我以为......”他以为他被追杀了这么些日子总归会心有芥蒂的，倒没想到这孩子......

杨戬释然一笑，“好啊，有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也很晚了，早点去休息吧。”

沉香低声应了，眸子里好像有些雀跃。月光仍是静静地流淌着，照着庭下修长的玄色身影仿佛镀上了一层光辉。

杨戬看着沉香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微掠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正要转身离开，沉香却忽然回过头，声音大地他觉得三妹都该被吵醒了。

“舅舅，方才忘记说了——今天的饭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

这话怎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沉香想了想，恍然，曾有一年，碧水荡漾的湖畔，他欣喜万分地说——我今年得到最好的礼物，就是我有了一个舅舅。

杨戬没有回答，只是又笑了笑，像极了月色下开放的昙花，优雅华贵，却又似飘渺的纱，清新洒脱。

沉香立在原地，不自觉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