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五

那剑鞘通体白色，看起来便很是贵重，其中的剑更是不凡，剑柄上雕着层层叠叠的莲，精致优雅，剑身是一种异样的银白，比起平常的剑来说更显柔和，但是那刀刃……触即见血，锋利逼人。

沈家的剑大多是子母剑，都有两把，其中一把是赠于伴侣的。

当然很多时候，这赠剑，不仅仅是入沈家的标志，更是一种责任交替。

沈家人的责任，在边关，在战场。

沈暮最后拿袖子给它揩了揩，也不下屋顶，便直接将剑抛了下去。沈敬戈接了剑，看着屋顶上那个直立立的身影，不由再度落下泪来。

沈敬戈“小暮，剑到了，你就回去吧。”

沈暮却是摇头，纤薄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沈暮“我想再看看四娘。”

沈暮“四娘她……最疼我了。”

人群一阵躁动，大多都猜到了那屋顶上是何人，下意识的放轻声音与身侧人谈起她来。

大多不堪入耳。

路人“这个沈暮啊，可是沈家最后的命根子啦！就是可惜……”

路人“什么命根子啊！她这样的也能叫命根子？她干的那些破事，怕是连她爹娘知道了都能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路人“怎么说？”

路人“听说三壁那边有户人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她，你猜后来怎么着？”

路人“这姑奶奶给一把火烧了，听说全家人尸骨无存死相极惨啊……”

沈暮也听到了那蚊虫般惹人烦的声音，目光含笑，却是格外锐利，一眼过去，那边便默默噤了声。

又是尸骨无存又是死相极惨的。若不是如今心情压抑，沈暮大抵会把那几个抓了来，好好问问他们是不是见了鬼。

只是如今，既要开棺，便不能有别的杂音。

其他的时候他们怎么骂都行，只有现在，不行。

沈暮“再废话，就把你们的嘴缝起来。”

她红纱下的唇角微勾，透着几分残忍。四周的人只看得见她的眼睛，却依旧受了震慑，回归平静。

火红的轻纱在风中摇曳。在空中舞出两道优美的弧，像是蝴蝶的薄翼，亦像是凤凰的尾羽。张扬而高贵，夺人眼球。

人群中的苏涉却是若有所思。

那柄白玉剑实在有些熟悉，她的声音也熟悉，但是他实在想不起来出自何处。只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将什么与他的将来连接……而且，打的似乎是死结。

青书“这人想必就是沈家那个小姐沈暮了。”

青书眼中似乎泛起了点点星芒，透着崇拜。

青书“沈姑娘好帅气啊……”

苏涉闻言，狠狠给他来了个爆栗。

苏涉“青书你清醒点！她可是恶名远扬的沈暮女魔头！可别被她这美色迷惑了！”

青书“可不是有传闻说沈暮丑如恶鬼吗？”

挨了揍的青书撇了撇嘴，愤愤不平反驳。

青书“什么叫做被美色迷惑啊……”

苏涉“你……”

这话倒是把苏涉的后继全部堵在了喉咙里。苏涉听着便更气了，狠狠剜了他一眼，手中折扇在他头上狠狠一敲，也是用了些力气。

苏涉“丑你还被迷惑，你瞎啊你！”

青书“青书喜欢的是沈姑娘的……哎，公子你别走啊！”

青书捂头，委屈巴巴的想解释，谁知话还未说出口，便见自家公子转身就走，一脸郁闷。

——这青书，怎么三天两头的胳膊肘往外拐啊！

之前那张狂大小姐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恶女……

铁木棺大起大落。棺木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白玉罐子被一层层布帛护在中间——那是杨七娘子的骨灰，一尸两命。

沈暮至今都记得杨家七娘子那温柔的笑，唇角两个浅淡的梨涡，很有福气，很让人欢喜。

因着她是四叔的妻子，她便整日唤她四娘，就像是唤母亲一般。然而，四娘本名是叫做七娘的。她总说沈暮将她叫老了，如今却是真的像是到了暮年。

早知道，就不叫四娘了。

叫四婶也好。

怎么都好，只要人还在。

沈敬戈颤抖着手，将层层布帛下藏着的另一把玉剑拿出。犹豫着，却是解开发带将两把剑牢牢捆在一起，重新放在那玉罐边。

沈暮知道，这大抵是四叔最后的战心。

他不想打仗了，也没办法再上战场了。

可是。

沈暮“四叔，你这样四娘会生气的。”

沈暮“她不会原谅你的。”

她袖间几根银针飞出，看着那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把玉剑，依旧毫不留情将那发带划断。

沈敬戈“小暮……”

沈敬戈满脸痛苦，用一种几近恳求的目光看着她，也是饱受折磨。

沈暮却依旧是毫不留情，声音略颤，却极难叫人发现。

沈暮“废话什么，把剑拿起来。”

沈暮“沈家人，只要还活着，剑就不能丢！”

这是奶奶教的，也是她从小听到大的。

奶奶说，这是沈家的骄傲。

沈敬戈却是不语，也没有动作，只是颓败更甚。直到屋顶上那人冷笑着开口嘲讽，刺痛人心。

沈暮“四娘，你看看你嫁了个什么样的孬种。”

沈暮“你走了，他不就是废了两条腿吗？整的和死了全家一样！你烧菜做饭养了他四五年，就养出这么个懦夫……我真替你不值……”

沈暮一向毒舌，再加上如今也是真的心浮气躁，说起话来便愈发不留余地，几乎能将人气的吐血三升。

再加上，扯到杨七娘，落到沈敬戈身上，这杀伤力还得翻倍。

沈敬戈“你！”

沈敬戈平日里看惯了自家这个小姑娘撒娇卖萌的模样，如今被这么一怼反而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她也是看准了自己四叔嘴笨，便加了剂量，说话愈发毒辣。

沈暮“我什么？我说错了？”

她挑了挑眉，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沈暮“四叔你读了十几年的兵法，脑子是被这些兵书堵秀逗了吗？谁说没腿就是废物了？谁说没腿就不能上战场了不能替四娘报仇了？”

沈暮“说到底，你就是怂了！废物！”

废物！

沈敬戈仿佛受了当头一棒，紧咬嘴唇，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但同时，他也醒悟过来，伸手将自己那把白玉剑拿起，紧握。

是啊！他还会兵法！

不能上前线又如何。在后方，他一样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四娘大仇未报，他现在连做废物的资格都没有！

四下无声，大多已经被这叔侄二人的对话震惊。沈暮可以料想到，明日她的名声怕是又要黑上几层了。

可是那又如何，那个镇定的四叔还在就好。

她手指微微有些发僵，耳朵逐渐失了声。但看着那重新紧握长剑的男子眼中重新燃起战意，却似乎再度听到了千军万马那震震马蹄声。

果然，战场，才是沈家人的主场。

幸而为人，幸而姓沈。

她目光自人群中划过，没看见之前路遇的那个莽撞少年，不由有些失望。但只是片刻，她便又恢复了正常，奈着浑身痛楚，飞身离去，消失在天幕屋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