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四

沈敬戈“小暮呢？”

仆从“小小姐她……还没回来。”

婢女“四少爷你别担心，小小姐她一定会赶回来的！”

今日是杨七娘子下葬的日子，整个沈家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庭院中，有一男子坐在轮椅上，双拳紧握，抬头望天，目光悲切而愤怒。他看起来分明只有二三十岁的年纪，却是面色青灰，如同垂暮老狼，无端颓败。

那胡茬，像是许久未曾打理。

沈老太看着自己颓废的四子，也是心里淤了一口气，不上不下，一夜竟是硬生生气昏了三次。

以至于真正到出棺之日时，这位老人摆出了自己最冷硬的一面。

沈老太“时辰到了，起棺吧。别误了时辰。”

沈敬戈本想点头，却又生生一转，继而吞吞吐吐。

沈敬戈“可，可小暮说让我等她回来……”

沈老太“等她回来？”

沈老太“胡闹！”

沈老太显然处于暴怒边缘，狠狠甩袖，目光中透着强硬。头一次，她对自己这个讨喜的乖孙女也多了几分不悦——入葬之事，因为一个人而延迟，这实在太过荒谬。

沈老太“这可是七娘子的葬礼，难不成这小祖宗要让七娘跟着咱们一起在这胡闹？”

这丫头，着实不该被宠得无法无天。

沈敬戈也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这入葬一事，是极被国人重视的，这误了时辰，可难让人入土为“安”。

小暮此番，确实是莽撞了。

沈敬戈迟疑的朝着大门看了看，依旧没能看到沈暮，只能点了点头。

不多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便从沈家出发了。

大道两旁聚了许多平民百姓，他们看着这空棺，大多心底沉了一份哀情，便默默跟着队伍，细声为沈家祈祷。

路人“老天爷保佑啊！沈家啊，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啊！”

路人“沈家满门忠烈，为何叫这老天爷如此对待啊！”

沈老爷就是死在的战场上。

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活着的也就只剩老四了。可偏偏天意弄人，如今倒好，虽是没将这沈家四郎也一并弄死，却是将他弄成了个废物。——一个永远站不起来的废物。

而他媳妇儿杨七娘子，据说本有孕在身，却被敌军突袭一把火给烧死了……这样一来，沈家算是完了。

沈家三子，根本没生出个带把的。

唯一的一个小辈，也只有那个恶名昭彰的女魔头沈暮。

实在是天意弄人啊！

苏涉算是回来的比较晚的，也没能来的及回苏家，便带着青书在路旁观看，心里也同样不好受。

苏涉“这老天爷当真是不眷顾沈家。就剩下一个胡作非为的女人，看来是要倒了。”

青书“是啊，也不知道丢了沈家，我们大晏国还能挣扎多久。”

青书这话倒没说的多夸张。

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大晏如今的安平，都不过靠着沈家一门那用兵如神的技艺强行吊着一口气。若是没了沈家，没有了沈家军，怕是过不了多久，大晏就会沦陷。

苏涉听着，再度叹息，随即跟着那些百姓，双手合十放于胸前，算是对这逝者的尊敬与哀悼。

沈敬戈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在最前面，抱着灵牌，浑身战栗。那铁血一般的汉子，落泪时竟显得格外脆弱。

街道角落里，有女子恨恨咬牙，握紧了那白玉长剑，目光冷冽的看着跟前的杀手。

沈暮“还真是穷追不舍。”

她身上已经受了不少伤，血像是不要钱一般，打湿了衣衫，黏黏糊糊的，实在是难受的紧。

黑衣人“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对面几个黑衣人缓缓接近，手中弯刀看起来瘆人的锋利。

沈暮唇角抽搐的看着自己那华而不实的细刀，心里已经把那锻刀之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沈家人的首选，永远都是本命武器。

沈家子弟，满岁时都会被扔到兵器库里待上一天。这一天时间，懵懵懂懂的孩子，必须在整个兵器库的武器中做出选择。——选出本命武器，然后用一生时间去实现武器的价值。

说来也神奇，那武器库中神兵利器多不胜数，可当时的沈暮，却是硬生生从武器堆里翻出了这把亮晶晶的废刀……

这鬼东西刚拿出去的时候刀刃都是钝的，连瓜都切不动。

于是，后来的七年，沈暮的日常便变成了练武和磨刀。

奈何这刀实在太硬，磨了十几年，如今这刀也只是勉勉强强，时好时坏。有时削铁如泥，有时却是……咳咳……依旧切不动瓜。

杀人？还是别想了。

巷子里暗潮汹涌，兵器声交加，却被哀曲遮掩，无人知晓。

葬礼依旧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沈敬戈心中担忧，刻意放慢了行进速度，却依旧没能拖下多长时间。

眼看着队伍就要出城，沈敬戈放弃之时，一道炙热的红划破天际，总算是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沈暮“四叔！”

那红衣少女蹭蹭蹭越过几家民居，落到队伍旁侧的屋顶上，呼吸有些不稳。

沈敬戈“小暮！”

沈敬戈看着，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并没有说破，而是沉着脸看她，像是生了气。

沈暮却像是没察觉一般，声音格外轻快无奈。

沈暮“四叔，我不是说让你等我回来吗？”

沈敬戈“等你回来？你可是晚了足足半个时辰时间，出殡之日，怎么等？”

他不是生气，他只是心急。

沈暮如今的模样，与之前遇到苏涉那时已经是天壤之别。

她那墨发依旧高高束起，却是略显杂乱。有红绸自她修长的颈部穿过，只草草围了两圈，连带着那张脸也遮了大半，只留下一双苦苦含笑的眸子，配上那破损的红衣，看起来痞里痞气的。

然而无人知道，那红衣烈烈，有几分红，几分血。

苏涉也没能将她认出来，只觉得这人实在太没良心。

可并非如此。

沈暮“我……”

沈暮张了张嘴，想解释，却硬生生吞了回去，眼神悲凉……

沈敬戈那番话说的她也是极其难受。她也没有料到，竟有人真的要对沈家斩草除根……如今她能回来，其实已是极限了。

她也不愿再废话，只是小心翼翼将怀中玉剑拿了出来，露出一抹笑来。

沈暮“四叔，奶奶说过，我沈家的人，生而从剑，四娘的剑，我找回来了。”

沈暮“开棺吧。”

沈家人，葬而与剑同穴。

这就是她晚归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