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暂离（1）

谢顾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死的时候，明明还有意识，思维却是混沌的。

过了似乎很久，她清醒过来。又是那个空间，依旧黑而空旷，面前依旧是一点莹莹白光，艰难地照亮了一方天地。甚至于，她还穿着千朔门的校服，白色广袖道袍。

七年前，她站在这里，也是穿着这身道袍。

一切似乎都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险些让谢顾恍惚，以为这七年全是自己的一场大梦。

只是她很快就明白，不是梦。

明明如昔，又恍如隔世。

系统跳动了一下，谢顾道：“我已经死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系统道：“宿主可以选择成鬼的。”

谢顾又是一阵恍惚。但她没有思考很久，就问：“有什么条件？”

“成鬼的话，宿主只有两个选择，入铜炉山百炼成绝，或者魂飞魄散。”

嗯，是系统的风格。

“好。”谢顾平静地答应了，“只是，我不能立刻去铜炉山。我要陪他一段时间。”

系统犹豫道：“可以，但是不能太久。宿主刚成鬼，停留太久会魂飞魄散。”

没听说鬼在人世停留太久会魂飞魄散的。谢顾知道，这又是系统——或者说，天道给她的限制。

她没有反驳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系统会让宿主隐身，宿主说的话、做的事，都不会影响到外界，当然，外界也不能影响你。”

就是说，风信还是会伤心，而后离开，国主和皇后还是会死去，谢怜还是会疯魔，化身白衣祸世。

她能看着，也只能看着。

什么都不能做。

谢顾刚要开口，便哽咽了。她咳了一声，哑声应了。

“……好。”

系统便将她遣送回去了。

谢顾到的时候，白无相已经将那把黑剑佩在了谢怜腰上，像个奖励孩子的长辈一样，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着，他拍了拍剑柄，意味深长又温和地道：“它，绝对比你从前收集的和君吾送给你的那些更锋利。”

谢怜任他帮自己佩上了剑，没说话，也没有反抗，只是漠然地抱着谢顾的尸体。

她的尸体似乎替他挨了很多剑，几近血肉模糊。谢怜也不嫌弃，就这么抱在怀里，神情漠然，只垂眸看谢顾的时候，眼神依然温柔。

像从前无数次，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样。

谢顾刚建起的理智险些再次崩溃。

可惜，鬼是没有眼泪的。若要哭，只会哭出自己的灵魂。

谢怜不理睬他，白无相也不恼，而是拿出一个小瓶子，挥手将谢顾的身体化成了灰。

谢怜猛然抬头，血红着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他。

白无相迅速把骨灰都收进了瓶中，塞上瓶塞。瓶子不大，只得成年人拇指长，却将骨灰都装了进去，看起来刚刚好。白无相甚至将它用银链串了，俯身给谢怜戴上。

“公主殿下是为你而死的。”白无相柔声道，“记住吧，太子殿下。戴着它，戴着你的妹妹。”

他就这样，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佩了一把新宝剑，颈上戴着装着谢顾骨灰的项链，拖着一副仿佛新生般的身体，向漆黑的太子殿外走去。

白无相又在他身后道：“等等。”

谢怜顿住了脚步。白无相无声无息来到他身边,把一条白绫放到他手里，道：“你忘了这个。”

那是之前他用来遮脸，后来又被缚住的那条白绫。

谢怜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下了山去。

他记得谢顾对他说的话。

“哥哥，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阿顾，是我对不起你。

“过客爱惊，世人偏信，尘世混杂，概无一去。独我踽踽，知是我心，便行我行。”

我会记住的，阿顾。

“哥哥，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我呀。”

不会忘的……永远也不会忘的。

他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那个瓶子，入手冰凉。

已经是白日，太阳也出来了，但阳光照在他身上，谢怜一点也不觉得暖。

虽然谢顾也常年体温偏低，手指寒凉，但那种冷似乎也是柔和的。而这个瓶子的冷，却让他觉得心也冷下去了。

下山途中，他看到一条小溪，叮咚叮咚，甚为清澈活泼。走到溪边，溪水里倒映出他的模样，谢怜就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看。

脸是光滑白皙，一丝伤痕也没有，脖子也是，那么，胸口，腹部等所有地方一定也是。但他看了一会儿，就不能再看下去了，埋头掬起几抔溪水，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喝着喝着，忽然发现上游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上游岸边，一块大石旁，倒着一具尸体，看衣着，正是那卖艺的汉子。

这人没有下山，而是死在了路上，大石上有一滩格外明显的血迹，看样子是疼痛或恐惧之下撞石而死的。尸体已经烂了，一半泡在水里，散发出阵阵恶臭，一动不动，但那半烂的脸上生出了几个小小的畸形的人面，还在蠕蠕地翕动着。

谢怜趴在溪边，撕心裂肺地呕了半个时辰，呕得见了血。

如系统所言。谢顾叫“哥哥”也好，试图提前把尸体挪开也好，都无法对外界产生任何影响。

果然，她只能看着。

时鹤归白无相太残忍了。系统也是。还有阿顾对自己是真狠……她看着，又什么都做不了，疼的只会是她自己。她在折磨自己。

时鹤归别问阿顾为什么救殿下不救国主皇后他们。这个问题对阿顾来说很残忍了……她原本想救下殿下，自己去死，这样殿下就可以活下来，国主皇后都可以活下来。但如果失败了，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被百剑穿心，所以她还是要死。原本国主皇后的结局就不是阿顾能改变的，她给自己定的是必死之局。她能改变的，只是殿下能不能好好的回来。

时鹤归唔，她失败了。

时鹤归阿顾走的时候，就没想着要活着回来。

时鹤归现在回来，不能改变剧情走向，阿顾也没办法。她只能忍，只希望能成绝，至少陪殿下一起度过八百年，至少能求得他一个圆满。

时鹤归这段大跳，马上进铜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