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夜。
天阶夜色凉如水。偶有宫人提着幽暗的娟灯,一晃一晃的没入黑暗之中。
细雨横织,阴冷的风挟着雨钻进了半开的木窗户,吹得站在窗口的明月打了个寒颤。
“春风春雨寒刺骨!真是一点都没错!”明月嘟囔一句,伸手关上了窗子。一转身,正瞧见对面床榻上单薄的被褥。
她皱皱眉,望望坐在梳妆台前的燕慈,思索一下,轻轻退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又吱嘎一声推了门进来。
燕慈正拿把檀木梳子,对着菱花铜镜梳她散下的三千青丝,听到身后的动静,好奇地转过了身。
“明月,你在做什么?”
“回福晋,奴婢看晚上怪冷的,怕您和主子冻着,便去隔壁房又拿了床被子来!”明月边答边将怀里抱着的被子在床榻上抖开,铺好。
“明月,你可真细心!”燕慈笑吟吟地夸赞,余光却瞟到了隔间的内门,心瞬时跳了一下,
隔壁房?不会是永琪睡觉的那间房吧?
她朝内门的方向探了探头,“是那间吗?”
明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不是那间!”
燕慈刚刚放下心来,却又听明月说道,“那间房连床榻都没有,只有个贵妃椅,睡不得人,所以连被褥都不用备着!”
“什么?”燕慈惊得睁大了眼,手里的梳子差点握不住,“你说那间房里没有被褥,连床榻都没有?”
“这......”明月被燕慈的反应搞糊涂了,再三想了后确定道,“是,是没有!”
精致的檀木梳子突的被搁在了梳妆台上,随后是一声夹杂着担忧和自责的叹息。
没有床,没有被子,这么凉的晚上,他都是怎么睡的?
“你们在谈论什么?”永琪在叹息声中推门而入。
“没什么!”燕慈抬头看他一眼,迅速转过了身子。
乌黑的发丝自身前拂过,永琪微一晃神,再定睛时,只看到她对镜梳发的背影。
明月瞧着燕慈的言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样子是生气吗?不像!倒像是......害羞!
她抿嘴一笑,对,福晋八成是害羞了,那她这个外人啊,还是赶紧离开吧!
她朝着永琪和燕慈福了福身,“夜已深了,请二位主子早点安歇,奴婢告退!”
“好,下去吧!”
门轻轻被带上,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永琪看燕慈一直默不作声,忍不住上前关切地问,“小燕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燕慈不回头,闷闷地答了句,“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听声音,倒真是有几分倦意。
“既然乏了,那你便早点歇息吧!”永琪放下心来,思忖一下,抬步就朝隔间内门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袖子。
他诧异的回头,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燕慈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心跳猛然间加快,他慌忙移开了视线,面色微窘。
燕慈没有注意到永琪的异样,此刻的她,正陷在矛盾的怔忪中。
要不要让他留下,该不该让他留下!
留下了又该如何同他保持距离?
久久没有动静。永琪缓了缓心神转回头来,反手握住燕慈温软的柔荑,“小燕子,你到底怎么了?”
燕慈憋红了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眼神闪烁不定!
她别别扭扭地扯住永琪的袖子,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半天才嗫嚅道,“你留......留下吧!”
短短几字出口后,燕慈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断了!
方燕慈,你心里不是坦坦荡荡的吗?那说话结结巴巴做什么?
“什么?”永琪眼睛发亮,难以置信地盯着燕慈,“你说?你要我留下?”
燕慈将手抽了出来,一个劲的摇头摆手,“不是,不是!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怕你晚上着凉又睡不好!所以才......才打算分一半床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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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依旧如大婚那日映红了帐缦,映红了床榻上的人。
燕慈坐在诺大的雕花大床上,一本接一本的码着书,不多时,床便被一排歪歪扭扭的书墙从正中间分隔成了两部分。
她揉揉酸涨的胳膊,鼓起腮帮子,朝坐在床外侧静静看她的永琪扬了扬眉!
“那个......什么河什么界的!”
“楚河汉界!”
“对对,就是这个词!”燕慈的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想了想,还觉不踏实,又拿个枕头放到了中间,“我......我要和你说清楚!你不许,不许越过来......”
她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艳过京城最红的胭脂,头却高高昂起,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
永琪抿嘴轻笑,她这个模样,真是可爱,十分的可爱!
“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燕慈竖起柳眉,嗔了永琪一眼。
见燕慈的粉面桃腮上似真带了几分薄怒,永琪忙敛了笑意,认认真真地颔首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越雷池半步!”
“这还差不多!”燕慈甩了甩衣袖,慢慢腾腾的抱膝坐下,眼珠子左转右转一会儿,伸手扯过被子,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
永琪忍俊不禁,低头握住一本书卷,抬首后,又忍不住朝燕慈望去。
燕慈被他看得脸红,探出头来,小嘴一撅,不满道,“你总看我做什么?”
永琪浅笑,融融烛火将他的眉眼照得分外温柔 ,“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要!”
眸光微转,永琪将视线凝在燕慈清凌凌的眸子上,“我在看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很美!”
他轻轻地说,“映着星月的光辉,却又如小鹿一般灵动!”
燕慈愣了愣,明眸眨一下,又眨一下,避开了永琪的目光。
“哪里,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她垂下眸子偏过头,青丝垂落到脸颊旁,遮住了一抹慌乱的娇羞。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真如小鹿一般灵动,她只知道,此时她的胸膛里,正有只小鹿在一跳一跳!
微微侧头一瞥,触到永琪依旧流连的目光,那目光明明是柔柔和和的,却不知怎的,让她的脸更热热的烧了起来。
糟了,自己莫不是病了吧?不然怎会因他的一句夸赞的话、一个眼神便如此不自在?
葱葱玉指揪住了被角,散乱的眸光四处游走。
“小燕子?”
听到永琪唤她,燕慈忙随手抓起身侧码剩的书籍挡住了脸,“啊,我,我要看书了,你别吵我了!”
一本书籍,遮住了佳人的俏脸,也挡住了身旁皇子即将涌出口的千言万语。
永琪轻叹一声,他心中明了,书本、书墙并不算什么,隔在自己和燕慈之间的那道无形的若有若无的隔阂,才更待消弥。
那么,就不要操之过急了,一切,待到有更好的时机再说吧!
默默咽下所有想说的话,静静凝视燕慈面前的书本,片刻后,永琪便也收回目光翻开了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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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对于永琪而言,是最好的镇定剂,对燕慈来说,却是最灵的催眠药。
她捧着书本,大眼瞪小字,字没看进几个,浓重的困意倒袭了来,连天的哈欠也接踵而至。
眼皮越来越沉重,书上的字也越来越模糊,不消多时,她就斜倚在床头见了周公 。
永琪放下书本,伸出双手扶住燕慈的肩膀,缓缓将她扶住躺下,刚想要收回手来,不料燕慈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将他的左手压住了。
书墙瞬时瘫倒一片,乌黑的发丝垂落,覆住了芙蓉般的面孔,也缠住了永琪修长的手指。
幽香浮动,不似麝,不似兰,却有让人心神飘渺的芬芳。
永琪心底涌过一阵悸动,被压的手指颤了几颤,终究是贪恋着指间的缠绵,没有舍得抽出来。
顿一顿,他稍稍侧身,拿骨节分明的另一只手轻轻撩开遮住燕慈面庞上的发丝。
指腹擦过如玉般细嫩的肌肤,美妙的触感让永琪自心底生出了奇特的感觉。
精致的五官一一显现,那弯弯的柳眉,那羽扇般轻颤的睫毛,还有那微微嘟起的红唇,都无不让他心动。
他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端详过一个女子,一个......能让他的心柔软得恨不能化成水的女子。
夜渐深,膏烛尽,犹剩一灯燃。
窗外扑扑簌簌的,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雨落的声音,还是心动的声音。
凝望着面前人甜美的睡颜,永琪的呼吸不知不觉紊乱起来,他轻轻托住燕慈的脸颊,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
燕慈原本平稳的气息里混了微乱的呼吸声,而永琪长长的发辫垂下,同铺洒在大红床铺上的青丝混在一起。
英俊的面孔越贴越近,温热的唇瓣同那润泽的樱唇快要相触之时,永琪却猛然惊醒,停在了那里。
自己是在干什么?趁人之危吗?
不是答应了她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的吗?
就在永琪愣神自责的当儿,燕慈突然动了动,这一动不打紧,她那嫣红的唇便堪堪擦过了他的脸颊。
心中猝不及防地一荡,永琪又惊又喜地凝神看向燕慈,却见她只是浑然不觉地又翻了个身。
抽出被压住的手,抚着被“亲吻”过的脸庞,永琪沉浸在欢欣的余韵中,久久不能平静,直到听到燕慈迷迷糊糊的梦话。
“我不爱吃西湖醋鱼,不要吃粉蒸肉......不要......”
永琪定了定神,
不爱吃?
这几日用膳,燕慈都吃得甚少,永琪怕饭菜不合她胃口,特地让厨子烧了几道浙杭名菜,谁知饭桌上夹了几筷子给她,她却仍是意兴阑珊,
只以为是厨子烧得不正宗,原来,是她压根就不喜欢吃啊!
“是我疏忽了,没有问清楚你的喜好!”永琪自责一叹,凑近了些,无比温柔地看着睡梦中的燕慈,“小燕子,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许是热热的气息拂在了脸上,又或许是太久没有吃到喜爱的食物,燕慈眉头微动,竟然在半梦半醒中嘟嘟囔囔地答了,
“我要香茅草烤鱼,要香竹饭......香茅草烤鱼......香竹饭......”
望着燕慈娇憨的模样,听着她不停重复的两道菜名,永琪心中不觉厌烦,只觉平静而满足。
“虽然我从未听说过这两道菜,但是菜名我都记下了,明日我便让厨子给你做!”他认真的应承下来,又帮燕慈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后,方摇头淡笑,既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声气,
“小燕子,你的梦里有香茅草烤鱼,有香竹饭,何时才会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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