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燕慈睡得恬然安宁,待到她悠悠转醒之时,东方已露出薄曦 ,满园竹树渐渐显出苍翠本色。
拥着锦被坐起身来,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朝身侧一看,“楚河汉界”依旧经纬分明,却已没了另一人的踪影。
正恍恍惚惚,疑疑惑惑间,敲门声响起,随后是明月清亮的声音,“福晋,起了吗?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稍等,稍等一会儿!”燕慈飞快的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收放好书本,方朝着门外应道,“进来吧!”
明月推门而入,才将手中的一盆清水搁下,燕慈就一屁股坐到桌边,奇怪地问,“五阿哥呢?怎么一早就没见他的人影?”
“回福晋的话,主子今日起得特别早,大约是怕惊扰到福晋,这会儿一个人去绛雪轩练剑了!”
“绛雪轩?”燕慈歪了歪脑袋,接过明月递来的帕子,“是前几日我路过的,种了几棵梨树的那个院子吗?”
“是!”明月点头,“因那院里有几株梨树,每当花瓣飘落时,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遂得名绛雪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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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轩与景阳宫相距不远,燕慈洗漱完毕,草草用些早膳后,便踏着昨夜的水痕,到了轩外。
朱门半掩,院内清冷,只几树梨花盎然地盛开着。
也是怪了,前几日经过这时,枝头不过有些花苞,不过几日光景,经了一夜春雨,就已开成了雪白一片,还开得如此好看!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燕慈只瞧见了花的好看,又怎会知晓,树下曾多少宫人咽泪装欢,看这寂寞梨花开了又落。
探头望了片刻,燕慈提裙跨入大门,循着声响行至梨树下,甫一驻足转身,就瞧见了不远处她欲找寻之人。
一身白衣的永琪,此时正持长剑在风中上下翻飞,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起如闪电,欲引落叶纷崩。
那招招式式精妙莫测,凝重处如山嶽巍峙,轻灵处若清风无迹......
燕慈立时被吸引住了,一瞬不瞬地盯着瞧,
“他的剑法真好啊!比哥哥还要好!
果然是山外还有山,人外还有人!”
燕慈赞叹不已,看得愈加入迷,墨色的瞳孔里全是永琪潇洒飘逸的身影。
而永琪全神贯注地练剑,并未注意到旁人,待到一套剑法练完,停下之后,方转了身子。
目光扫过梨树之时,不由得就眼前一亮。
他看见了燕慈,看见她穿一身正红的旗装,俏生生地立于满树梨花下,如红梅缀在层叠白雪之中。
“小燕子!”永琪收剑回鞘,快步朝燕慈走去,三步两步就到了跟前。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燕慈,言语神情均是又惊又喜。
“我......我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燕慈微微垂首,不自然地错开了永琪的目光。
永琪看着她弯弯的柳眉,抿一抿唇,“原来如此!那你可曾看到些好看的?”
燕慈点点头,抬手攀住一枝梨花,“这里的梨花很好看啊!”
略一定心,她仰头看永琪,眼眸像晨光里最清亮的两滴露珠,“你练剑也练得很好看!”
永琪的双眸也亮了亮,随后用笑魇盛住了那两滴露珠。
“是吗?已经许久没有人看过我练剑,也没有人夸赞过我了!”他看着燕慈,将眼底的温柔漾开,“小燕子,谢谢你!”
燕慈心一跳,连忙摆手,“不用谢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她将视线转到永琪手中那炳长剑之上,少顷,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芒,“你的剑法是真好,这剑也真是好剑!”
永琪笑,“看你两眼放光的样子,莫不是也对练剑有兴趣?”
“是啊是啊!”燕慈迭声应着,眼里不止放光,更有了得意之色,“我也喜欢习武弄剑!虽然身边人都不许我学,我还是求了哥哥,偷偷学了一点!”
永琪瞧着她脸上狡黠的笑意,笑得更开,提了提手中的剑,道,“偷偷地学多不尽兴,你若真喜欢,我来好好教你一套剑法,如何?”
燕慈睁圆了眼,“真的?你真的愿意教我?”
“当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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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升了起来。
永琪又一次收了剑。花瓣点点飘零,白衣随风而动,他持剑而立,姿态翩然。
燕慈有些怔愣,她知道他长得好看,却从未发觉,竟是这样的好看。
“刚才那些招式,你可看清楚了!”永琪问道。
燕慈回了神,点头,又摇头,“有些看清了,也有些不记得!”
“无妨,我就在旁指点!”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日光透过蔼蔼云层聚在眼前人身上,一团刺眼的金色。
燕慈颔首,接剑转身,望着地上那个颀长的影子,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下,开始几招便使得不尽人意。
“剑要持正,剑气才会正!”一只手臂从她身后穿过,扶住了她执剑的手。燕慈的脸倏然一热,讶然回头。
永琪迎住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练剑,首先要心无杂念.....”
燕慈面色一红,移开视线默然低头,杂念却是更多了。
永琪低眉,唇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复又抬头,目视前方,平声道,“你记好招式,我再教你一遍!”待燕慈点了头作答,他便落落大方的伸手将她揽到身前,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手上的温度似乎迅速传遍了全身,直至双颊都泛了红,燕慈无意识地退了半步,却贴到了一个更为温暖的胸膛中。
脸霎时火一般烧灼了起来,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自在。
不对了,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以前哥哥手把手教她练时,何曾有过这样的别扭!
浓烈的气息拂在耳边,还有不知是谁的心跳,如鼓声雷动。
燕慈原先跃跃欲试的心情中,夹杂了些局促和不安。
“可曾准备好了?”察觉到燕慈的紧张,永琪柔声问道。
“嗯!”燕慈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更为用力的点了下头。
“好!”
“第一招,长虹贯日!”长剑扬起,银光闪闪。
“下一招,剑走龙蛇!”俩人手中之剑利落前劈,剑气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燕慈兴致盎然,舞的心花怒放,又听得耳边声音响起,“接下来,剑挑飞花!”
手被带住轻巧的翻转,反刺,只一起落间,明晃晃的剑锋上,果是开出了一朵雪白的梨花!
“呀!”燕慈兴奋地叫出了声!
“别分神!”身后之人弯一弯唇,温柔的提醒。
燕慈乖乖定神,又舞了几招后,忽觉手中一空,身子也随之轻轻然如跃起,待到反应过来时,已被永琪带到了身后的梨树下。
“下面这招是我一时兴起改的,你看着即可!”永琪凑在她耳边,声音辗转低沉。
言罢,他点地而起,运剑疾如闪电,凌厉的剑尖在空中挽出一朵剑花,又一朵剑花。
燕慈仰头,好奇地左张张,右望望。
除了梨花,还是梨花。
“这一招,叫落英缤纷!”沉稳的话音刚落,恰逢一阵风袭来,满树梨花簌簌落下,浮光掠影间,花瓣漫天飞舞,似雨,似雪,洋洋洒洒,好不壮观!
“啊,真是太美了!”燕慈喃喃自语,睁着大眼呆立了许久,任凭花瓣一片一片的落在她的发间,衣襟上。
“怎样,好看吗?”永琪落在她身前,喘息未定。
燕慈这才如梦初醒,像个孩子似的鼓起掌来,“不是好看,是美,很美,非常非常美!”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时调皮的伸手去接花瓣,一时又蹦跳着、旋转着,同飞花追来逐去,玩得好不热闹。
永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燕慈,脸上幸福快乐的表情与她如出一辙,
“对,不是好看,是美,非常非常美!”他低低的赞叹,赞叹这花,更是赞叹这花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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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正一个闹,一个笑,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谁?”
栽倒在地的小顺子听到永琪的声音,忙狼狈的爬起来打了个千,“是奴才,奴才和小桂子!”
“你们这是......”永琪不解的走上前来。
“回主子,奴才和小桂子见您迟迟未回,便拿了朝服到此等您,”小顺子满脸通红,“未曾想脚底一滑,竟摔了个大跟头!”
一旁的小桂子也行了礼,起身后使劲憋着笑,手中的托盘都跟着发抖。
哪里是小顺子脚底一滑摔了跟头,明明是两个奴才到了门口,见梨树下其乐融融,谁都不愿先出声打扰,推推搡搡了一番,一个不留神,小顺子这才直接跌进了院中。
永琪看看天色,“时辰确实不早了,我是该去拜见皇阿玛了!”
“你有正事就赶紧去忙吧!”
永琪回头,瞧见燕慈正朝他走来,拈花而笑,楚楚动人。
“至于我这个大闲人嘛,就自己回去好了!”她说着便要往门口走去。
永琪一把拉住她,转脸吩咐道,“小桂子,你护送福晋回去。”
“奴才遵命!”小桂子将托盘转交给小顺子,恭恭敬敬的领命。
燕慈急忙道,“我自己会回去啊!”
永琪伸手拂去燕慈肩头的一片花瓣,动作轻柔,语气中却透着坚定,“不行,我不放心,万一你又碰到皇额娘,又被她刁难了怎么办?”
“这.......”燕慈正欲反驳,抬眸看到永琪眼中深重又温柔的关切,心蓦的又是一跳,良久,她咬了咬唇,顺从的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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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燕慈和小桂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永琪方收回视线,从小顺子捧着的托盘里拿起朝服。
“小顺子,我早上嘱咐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低头候在一旁的小顺子愣了下,略一抬头,“主子指的可是给福晋做菜一事?”
“正是。”
小顺子躬身答道,“奴婢给厨子师傅说了菜名,师傅说这两道菜的食材很少见,大概只有御膳房里头的大师傅才知哪里可买,等他下午得空去御膳房打听下,买到了食材来就做。”
“哦?”永琪挑了挑眉,“这两道菜到底是何种菜系,如此少见?”
“回主子,厨子师傅说,是云南菜系!”
永琪正在束朝带的手停顿了下来,“云南菜?”
似乎有什么疑问在脑中模模糊糊的闪现,眼中透了些微茫,他喃喃的又重复了一遍,
“云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