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穹少云,天高气爽。
新砖的味道混合了草木、夜露的气味,揉杂出几分涩味,却到底还是留了几分清冽。
池边矮草上的露珠向下滚动,压低了叶面,在叶尖儿颤颤巍巍半晌,终于落入水中,激开细微的涟漪。
对面的霜发紫衣男子温然浅笑,眸子里是映着月华的粼粼波光。
他说:“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此话一出,鬼切整个身形都绷直了。
“你在对谁说话?”
我面露不解。
“自然是……”
那人的笑容更是柔了几分。
“娘子你啊……”
他迈步上前来,一手伸向我那只被鬼切握住的手——
眼前黑影一闪,鬼切已经迈步出来,将我与他交握的手护在身后,挺拔的身姿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紫衣男子望向我的视线。
“此乃源氏二殿下,岂能容尔近前造次?”
声音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却听那霜发男子温声笑道:“吾此前已在她近前造次多回了,不吝再多这一回。”
说着便抬手搭在鬼切上臂外侧,缓缓拨开鬼切的阻挡。
我看着地面上鬼切鞋底深深摩擦过的痕迹,心中登时一凛——
鬼切担着源氏重器的名头,实力自然是万中无一,可今日这位突然出现的霜发男子竟能将鬼切推开……
且瞧他搭在鬼切臂侧的手,食指和中指指尖微微下陷,定是用了力;可单这两指用力,便能胜过鬼切的抵抗将之推动……
此人实力,绝不在鬼切之下!
“娘子在想什么?”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到了我跟前。
一个银色的半透明罩子罩下,瞬息之间,鬼切和药郎便被隔绝在了外面。
我抬眼。
“在想你是谁?”
那人闻言,唇角漾开一笑。
“莫不是为夫来贸然前来,惹娘子生气了?”
我蹙起了眉头。
“你在胡说些什——”
“娘子消消气……”
那人截断我的话头,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可为夫实在是想娘子想得紧,加之……”
他的眸光轻飘飘地掠过结界外不停拿刀刺砍结界的鬼切,似不经意地提高了音量。
“家里的孩子们着实也离不开娘子。”
我眉头皱得更是厉害,就要开口反驳,却猛然发现之前一直疯狂攻击结界的鬼切不知何时静了下来——
右瞳中的琥珀色逐渐泛红……
我心头一跳,当即用力,一把挣脱了他的怀抱,连带着将他推开了几步远。
“阁下到底是谁?我又何时成了阁下的娘子?”
疾言厉色。
那人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嘴角。
“娘子……是在和为夫玩闹吗?”
眼见鬼切那只琥珀色的右瞳愈发浸红,我心中不豫,说话更是不客气——
“阁下可瞧清楚了,我是个男儿。”
“阁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唤我‘娘子’,却说我在玩闹?”
我气得笑了起来。
“敢问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眸中已是夹杂了警惕的怒意,嘴角却偏生含着一抹凉薄的笑。
那人脸上凝固的笑意霎时间便随着血色一道退得干干净净——
“你……不认得我了?”
他清润的声音微哑。
我心中莫名一悸。
鬼切的目光却不遮不掩,直直射了过来,像是是粘稠的血,教人打心底里难捱。
闭眼。
“今日初见——”
再睁开时,已沉澈如瀚海。
“何谈认得?”
那人闻言,整个人像是被雪幽魂冻住一般僵立在原地。
只那双沉紫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其间两相矛盾的不可置信和确信死心翻滚沉浮,相碰相击,激荡出期待落空、甚至翻覆的巨浪,高高的浪头将他关于重逢的所有预想狠狠拍落在浅滩的锋利礁石上,破裂成碎片。
而正当他拼命地冲过去,想要捡回四散的希冀时,刚刚退去的浪头又卷了回来,一个浪头将那些碎片卷入深海,不复再见。
最后,在那浅滩的礁石上,只剩下一些名为悲苦痛心的残渣。
他连呼吸一下都觉得艰难。
再也无法维持住他自己设下的结界。
更无法察觉,身后高高扬起的一道银白如雪的锐利光线——
鬼切已然举起了长刀,刃尖对准了他颅心一点。
深秋的夜风已然有了朔方的寒凉。
一片枫叶飘落,划过刃尖,血色分作两边。
那人却缓缓地抬起手,抚上了眼——
“我们半月前才成婚啊……”
已经沙哑得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你怎么就忘了……”
“白首偕老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