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_Episode 19

夜幕四合，深秋的山中仍有蛐蛐儿低低地吹着口哨，夜风逗得层层叠叠的叶沙沙作响。

寝居的窗台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银辉，又叠涂了一层烛火的暖色，看起来有几分像逢魔时刻离夕阳稍远些的云霞，都是柔软的银橘色。

跪坐在书案前，借着偶尔随风跳跃的烛火，我抬手又翻过一页纸，今日修缮事务的详细记录还有一页才能看完。

鬼切和药郎跪坐在两侧，静静地等候着。

片刻后，我蹙起眉头，贴着册子一角的食指移到了页面某一行字上——

“藏经阁的墙壁并未损坏，何以要拆掉重建？”

鬼切闻言，抬眼看来。

“据工匠们所言，是为了更换防火材料。”

我盯着簿子上的记录，轻轻地敲了敲案面。

“防火材料……是吗？”

我轻轻笑了笑。

“左右今夜也无事……”

“不如夜游一番。”

我合上簿子，锁进暗屉里，站起身来。

忽觉肩上一重——

回头就撞见鬼切颔首为我披上披风，整理衣料的温柔侧脸，在暖黄的烛光下，更显如玉莹莹，清丽不可方物……

我忍不住踮起了脚尖，落吻在他唇角。

鬼切一怔，然后整张脸一下子被烧红，异色的双眸中是相同的惊愣，清透得看不出一丁点儿杂质。

“阿清……”

半是羞涩半是无奈。

“别闹……”

他轻轻转眼瞥了一下药郎的方向。

“药郎先生还在呢……”

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漆黑的鸦羽，在我心上轻轻地挠，又酥又痒。

“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我笑着偏了头。

跪坐在后边儿的药郎没忍住，侧过脸，偷偷翻了个白眼。

*

玄色的披风扫过低矮草地里冒头出来的暗色野花，扫落零星片瓣，留下残缺不全的花冠。

尽管放轻了脚步声，却仍然惊走几声“瞿瞿”。

藏经阁坐落在院中清池一畔，有青石矮木相簇，虫鸣三两，月华凝霜。

清透的水面映出一汪山林月夜疏星点点，少有水黾推开细微涟漪。

靠水一侧的墙根，堆积着新凿碎拆除下来的旧墙废料，我倾身捡起其中一块墙砖碎砾，仔细地查看起来——

墙砖有一层石灰泥，不过，只有薄薄的一层，显然已经磨损了许多，其防火性能自然也因此大打折扣……确实也该换下了。

“用来替换的新砖呢？”

我放下旧砖碎砾，侧头询问。

“在这边。”

鬼切牵起我的手，将我领到了藏经阁的另一边，空地上整齐地码放着新运到的砖块。这些新砖从外观上看，和原本的旧砖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是新的砖块，其外涂覆的石灰泥还稍厚一些。

鬼切从中取了一块砖头，松开了牵住我的手，又侧头看向我。

我轻轻点了点头。

雪光一闪。

倏忽间，一刀，两断。

其中一半断砖被递到我面前——

砖块中空，里边儿塞满了不知被什么液体浸泡过的稻草。

“这似乎不是石灰水的气味。”

我蹙眉。

“这当然不是。”

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我闻声回首。

鬼切重新牵住了我的手，远离我一侧的脚微微前移侧摆，显然是要随时挡在我身前的架势。

霜色长发因风翩飞，映着皎皎月华，莹莹如冬雪，却不刺目；丁香色的衣摆和衣袂亦随晚风轻轻扬起，却不是浪人在风中纵情阔论那般的江湖快意，而是书页被风吹动般的，文士特有的清贵风流。

绛紫色的眸子里是沉夜疏星，眸动之间，光华流转。

“想必阁下就是源氏重器——”

直直迎上鬼切一双异色的瞳孔，他不惊不惧，反而像是面对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般，甚至礼节性地微微颔首致意。

“鬼切君。”

鬼切眯了眯眼，回以轻轻颔首，却没有回答，只是加重了握住我手的力道。

我有些疑惑，却见下一刻，那人的目光落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

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陡然冷凝起来。

然后，他的目光又徐徐上移，慢慢看进我眼里，眸光温和又柔软，像是软泥上柔柔招摇的水草，推开圈圈层层的柔波——

“娘子……”

弯唇一笑，芳华乍现。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