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稍隐,长刀高举,鬼斩势成。
无垠夜色中,连漫山遍野的赤红都被深沉的墨色所吞噬,周遭一片像是被搅浑的泥潭,混沌不清。
只见刃尖雪光一点。
倏尔挥斩直下,催风而动——
“碰!”
击在棕木色嵌有宝石的剑鞘上,响声铿锵。
刃尖一顿,又沿着刀鞘棱边一路急速滑刮,刀剑相接处冷光四溅,声如压弦,直到被阻挡在剑柄之前——
那是退魔之剑。
卖药郎横举剑于额前,剑身高出前额八寸有余,是柄短剑,与鬼切手中长刀相较,俨然是矮人与巨人差别。
可它却稳稳扛住了长刀挥斩而下的万钧之势,分毫未损,毫厘不移。
“你要护他?”
右瞳已然与左瞳一般血色。
“吾乃大人亲随……”
深紫色的眸子如镜湖无波。
“自当护卫大人亲眷。”
鬼切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亲眷?”
声线已是暴雪迫近。
药郎却似乎感觉不到周遭骤降的温度一般,清润的深紫色眸子里连一丝微澜波纹都寻不见。
“大人的丈夫——”
他的声音仍是沉弦般的低稳。
“难道不是大人的亲眷吗?”
“叮——”
长刀落地。
无人注意,空中飘落一尾鸦黑长羽。
*
翌日,天晴。
金色的阳光驱散了夜里的寒凉,带来些微暖意。被镀上金边儿的红叶少了几分血色,多了几分明艳;就连那清池微澜,亦是金光粼粼。
晨起去寻安悦,却未得见,只在她寝居茶案上看见了茶杯所压的墨笺,只道她有事先行离去,叫我勿要挂心,亦毋需去寻。
我轻轻叹出一口气,终究只是把那短笺收入袖中,合上房门回去。
入目是水雾氤氲得模糊的面容,骨节分明的大手留着尖却不长的银色指甲,在鸦青色粗陶茶杯的衬托下,愈显冷白,仿佛再滚烫的茶水也暖不了那双手一般。
“山中寒重,大人不妨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雾气洇散,露出药郎冷白的脸。
我撩开衣摆,从善如流地坐在了茶案的另一边,接过药郎递来的粗陶茶杯,轻轻啜饮一口热茶。
“说来,这竟是第一次喝到你亲手煮的茶。”
药郎头也没抬,只是蜷着袖子又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怪我。”
他重新将茶器放回炉子上。
“是我对大人的茶艺抱有太高的期望。”
我捏紧了茶杯,眸光如利刃射向对面安然自若喝茶的药郎。
“我Fu——”
药郎优雅地取出别在腰间右侧的退魔之剑,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起来,其上红色和绿色的宝石愈显通透莹润,熠熠生光。
“佛慈悲。”
就知道拿退魔之剑威胁我!
药郎重新收好退魔之剑,借着喝茶的动作,用袖子掩住了唇角上扬的弧度。
我使劲闭了闭眼,强自将心中那口闷气压了下去,侧过头默默鼓起了脸颊。
啊……好想骂人……
“不过……”
那边的毒舌又开口了。
“大人打算如何安置弈先生?毕竟——”
他抬眼瞥我。
“他可是大人的丈夫。”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声音,比之先前似乎要冷一些。
“……我果然是个渣。”
我双手捧着粗陶茶杯,慢慢放到膝上。
“忘了新婚丈夫,与那个疯子几度云雨,又与阿白纠缠不清……”
勾起右唇角,凉薄一笑。
“真不愧是源满仲的血脉。”
药郎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我抬眼看向满山丹红橘黄,阖眸吸了一口气。
“我希望能让他留在我身边。”
药郎握紧了茶杯,余光扫向我身后,又慢慢松了力度。
“既是我的丈夫,自然应该由我来罩!”
“何况……他现在身体不好……”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又轻轻笑了笑。
“这儿的枫叶开得盛,不可说不是美景良辰。不如依着你的意思来一场红叶狩,我寻机好好与他道歉,或许能够让他好受一些……”
说着,我垂下头,心里面莫名的难受起来。
“山里的枫叶开得再盛……”
药郎又抿了一口清茶。
“又哪里及得上大人的桃花一分灿烂?”
他放下茶杯,慢慢站起身来。
“我还有事,就不耽误大人……”
他顿了顿。
“与弈先生了。”
?!
我猛然回头——
是霜发紫衣的弈。
“娘子不必自责。”
他就站在那里,在闪闪烁烁的细尘光雾之中极为轻浅地笑了一下,神色间的疲惫溶进说不清楚的温柔里,教人心神发颤。
“我愿长伴娘子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