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要是可以重来

狂喜和恐惧剧烈冲撞，调和成麻木，僵在公孙绫的脸上。前一秒还疯狂叫嚣的胃，突然像无人拨弹的乐器一下子沉默下来，可仅仅安静了几秒，一股不知名的东西在脑海中翻卷，占据着一切，疯了一般地拨弹内心，卷起兴奋，贯穿全身。好像什么东西，猛的挣脱了束缚。

好像小时候阿娘读给她的故事，受了重伤的主角跌倒在地，又突然得到了某些神明的帮助似的猛的站起来，什么打倒一堆，棍扫一片啊之类的……不过阿绫从来没认真听过，娘口中的故事从来都比天还高，比海还深，比人心还叵测，比神话还玄乎。

现在她居然觉得自己就像故事里的那个主角，被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支持着，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没有表情，无法思考，那念头指使她前进就前进，后退就后退，哪怕向前是变成杀人魔，后退是被活活饿死。公孙绫全身麻木冰凉，连嘴也不是自己的，不然此时她的嘴角，为何会勾起一丝清浅却恐怖的微笑？

这就是魔咒，三分之地的魔咒。

稷下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有人说它被时间诅咒，有人说它只不过是一个疯子的实验基地……东风祭坛的意义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各种谣传扑朔迷离，混杂在一起，像暗夜里的精灵，披着月光的面纱，神秘又令人向往，但可惜的是，不可求。外人却也不知道，面纱下那双银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到底是不是最纯净的月色？

流行最广的版本是这样的:每一个能在稷下立足的人，都必然会活成他（她）传说中的的样子。很难相信，这“立足”也包括勉强活下去的，作为一个人，仿佛只要一踏上这片地方，就已经被它所改变。恒古不变，不管你离开与否，你都永远是你传说中的模样。

你的传说，也将永远被保存。在这里，天才不是天才，（除非，你太天才了，跟诸葛亮一个档次）蠢货不是蠢货，（这个没有除非）一切都不再以它原本的模样存在，如稷下流传出去的东西一样，都被蒙上了“无限变化”的灰尘。别惊讶，就是改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连一个没有思想的疯子都做得到（况且还干了出一番成就），普通人，简直就是无限可能啊。

疯狂，是三分之地最精准的描述，无限，是三分之地最完美的修饰，叵测，是对三分之地最动听的夸奖。阴谋？每个人都会用，善意，每个人都会流露。

虽说杀人太多会忘掉自己，可你要是不杀人，说不准连找潭泉水来照照自己的脸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稷下还有三分之地的各位，请，把你们的匕首或暗器，藏好。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司马，名懿，字仲达，你的考核官。”

公孙绫忍着一阵阵地眩晕，身上一会儿热得像烤炉上蔫头耷脑的食物，一会儿冷得像坠入前年不化的冰窟，双脚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只有大脑仍然处在兴奋状态，从全身一点点把力量抽走，维持着思考，兴致勃勃地为阿绫呈现着一幅幅血腥又残忍的画面。

血一般的痛苦打在她眼球上，公孙绫感觉自己已经要被击垮了，仍然倔强地不肯屈一下膝盖。或许自己这模样在考核官眼里很难堪吧？他会不会微微一笑，然后礼貌地把自己打发回家？

阿绫自嘲地笑了一下，垂下头去，刘海挡住了考核官的身影。这狼狈而又血腥的模样，她自己都不想再看到。回家……家在天上，娘在天上等着阿绫回家呢。

天上，还会有热乎乎的饭菜吗？天上的路很拥挤吗？娘会站在路中间等阿绫，还是守在路边？

要是可以重来，阿绫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斧子，在考核官的注视下流畅而完美地完成一切吗？

司马懿点了下头，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谁知道，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公孙绫低着头，疲惫地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判决，尽管她连考核官的脸，都还没有看清，名字也只是听了个大概齐。尊重对方……她只能心里默默道歉，没力气再抬头行礼了。

司马懿的话犹如一道火光在公孙绫的心头闪了一下，阿绫在错愕中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视野中的茫茫夜色里，空无一人。

可声音清楚得很。

他是这么说的，“明天，来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