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柱国李崇的家宴上,我终于还是见到了我娘属意的女婿,李敏。
我的第一感觉是,他和新兴公主的夫婿苏威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即是在乱世中少见的温良有礼之人,攻击性不强,也不会急于在另一性别上打压和证明什么。
旋即我意识到,在男尊女卑的大背景下,这无疑是一种用心良苦的选择。既不让女儿去伏低拉拢,又用女婿自身的修养和操守保证了女儿不会受无法预料的风险。
想来,在为自己女儿计算婚姻幸福这一点,宇文护和宇文丽华殊途同归了。
而与之正好相反的女婿选择,正是我亲爹,宣帝宇文赟。
我脑中闪回过我爹将我娘的头磕在案几上的画面,不禁心悸无言。
在高朋满座的筵席上,我被那些前倨后恭的面孔簇拥着,偶然看到,李敏也在避过很多人的身形,看着我。
我心下惊奇,我娘不至于将这种八字没一撇的考量四处宣扬,可李敏的眼睛,似乎知晓所有的事情。
他像看一位亲近的故人一样,看着我。
从我发顶的华盛,看到我鞋顶的和田玉珠。
杨家的三姨若兰和二舅杨广从我们隐晦的眼神连线中间穿过。
我忽然想起来这种眼神的来历,在无数个杨广杀我的梦中,被我连累的夫婿拥住崩溃的我说,时有谶语,桃李子,洪水绕杨山。是他自己的姓氏和名讳惹了皇帝的忌惮,不怪我。
然后,毅然饮下了宫中送来的毒酒,死在我的怀中。
不久,我也用了同一只金杯,在杨广的冷笑声中,追他而去。
如今,在梦外相见,恍如隔世。
我仍然不信这种志怪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巧合,便只顾低头饮酒。
至半晌,新兴公主出现在我面前。
我牢记着我娘的教诲,起身行礼,未有欠缺。
她却说:
新兴公主数日未去拜见独孤皇后了,不知她是否如传言一样,更加尊贵了?甥女日日在身边侍奉,可要当心了。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我外祖母的确是有孕了,太医说可能是一位皇子。可她的孕象十分凶险,朝不保夕,是以还未昭告天下。
新兴公主这样说,其实就是替帝后坐实了传言。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宇文丽华的夺嫡梦,做到头了,而我,富贵早晚到头。
宇文娥英禀姨母,皇后娘娘有圣上庇佑,凤体康健。甥女日日三省吾身,未敢懈怠。
无论前路怎样凶险,表面的云淡风轻是要撑住的。
新兴公主哦?那皇妹羲和公主可好?我听说她在南阳吃糠咽菜,身体受得了吗?
宇文娥英家母自幼三灾八难,损伤了心神,体弱多病。为人子,不能侍孝身前,娥英自以为见谴于天,日日惶恐。
新兴公主那本宫可要到龙兴寺帮妹妹多烧几柱香求平安。
新兴公主从牙缝里蹦出几个意有所指的字眼。春来朝中补缺,最终中选的人都是我娘一手拔擢,俨然有摄政之实。
李崇之妻禀娥英公主,今日吾家小儿成婚,请公主坐于堂上,受他们四拜。
也许是既惹不起我,也惹不起新兴公主,今日做东的李家主母出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对话。
我何德何能能被不认识的新人叩拜,不过是穿着我娘的虎皮罢了。
在几分繁琐的仪式过后,我走到廊下歇气。圆柱背后走出了一个男子,外表年方十余,却有一种沧桑的神色。
我站起身来,才意识到自己外表更小,神色更沧桑。
李敏阿英,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