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落败者》03

“现在看到了？”

陈缘的话从头顶狠狠砸下来，犹如瓢泼冷水彻底泼灭了我方才燃起的星星之火。

“知道你救的人是什么货色了吗，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个大圣母，自己蠢得要死，还渴望拉别人同你一般，你可笑不可笑？”

陈缘还在火上浇油，恨不得将我碾进尘土。泄了雨的傍晚弥漫开一股涩腥味，体育室的窗户窄小非常，天边漂亮的彩虹其实无济于事，对于照亮这一方昏暗无济于事。

我不得不承认。我后悔了，我对方才不过脑子发言劝阻的话后悔了，那除了惹火眼前权势滔天的富家子弟外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这时，不远处靠在体育器材架上久久未有动作，烟蒂落了一地的边伯贤突然走上前，陈缘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边伯贤蹲下来，眼睛里似乎有着浓郁的阴霾情绪，化不开，晕不染，他从头到尾将我扫视一遍，忽而冷笑一声，勾着一角嘲讽我，“不自量力的东西。”

他如此鄙夷，声线入骨，“我最讨厌别人多管闲事，从小到大，没有敢多管我的闲事，你是第一个，你很有种。”

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在飘满呛人泥土的体育室里微微闪烁，我恍惚觉得，它就像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被黑暗肮脏的沼泽吞噬，明明是美好纯洁的圣物，可它的主人不以为然，暴殄天物。

我控制不住身体的剧烈抽搐抖动，唇瓣被我咬得破了，热流顺着嘴缝落下，他像是终于欣赏够了我的丑态，悠悠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名牌，灯光下，被金丝镶边的字体清晰可见。

“黎姿。”他冷漠地念出我的名字，目光少许落在我的脸上，似乎要一具细节都不落地记住我丑陋的容颜。

“我记住你了。”话毕，他将由金属制品的名牌用力扔在我的脸上。

“呃……”

我条件反射捂住疼痛的眼睛，扭曲缓解间，干涩的喉咙吸入颗粒物，我耐不住剧烈咳嗽，但我还是听到了他大踏步向外走的脚步声。

开门声未闭，他微微侧目，冷言吩咐道：“给她点教训，别太明显。”

于是那天傍晚，除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我的腹部和后背，皆青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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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幕的黑渐渐浓郁，我一瞥眼就能望见天空中悬挂的弯月。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唯有我断断续续无法拼接正常的呼吸声在延续。

许久许久，我终于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自给自足给了自己一点勇气，强压下鼻尖酸涩翻滚的热泪，倒抽着气扶住身后的置物架缓缓站了起来。

腿上的长裤是深蓝色的，除了几个清晰的脏脚印外，只有一开始被人踹跪在地导致膝盖处的布料破了一个大洞。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还好，没有破损，尚且能瞒过人眼，藏下衣服下的伤口。

我挪出体育室来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想先洗个手擦下脸，却在目睹自己肿得老高的脸蛋，脑子里快速搜索措辞却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解释状况时，毫无预兆地，苦涩的泪就无声地淌了下来。

一滴一滴止不住，烫伤了脸上本就红肿的伤口，我颤抖着捂住脸，勾着腰趴在洗手台上，无助与恐惧顷刻之间将我卷席。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回家？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有规律地震动着，我掏出来一看，赫然是母亲的电话。

我凝神看着亮屏的手机，咬着唇，手指悬在按键上迟迟不敢按下去。直到电话声熄灭，我才从黑暗的环境里找回神智。吸了吸鼻子，我想到搪塞的理由下定决心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听，我故意放低声线，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尽量不露出破绽。

“喂妈妈……”

“姿姿，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啊？”

“啊，我刚刚不小心在朋友家睡着了……她找我问问题，邀请我去她家，我本来想到他们家以后跟你说一声的，但是我一不留神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磕磕绊绊地，心里因为欺骗母亲的愧疚感愈渐强烈，用力清了清嗓子，佯作懒洋洋的姿态，“妈妈你见过她的，就是李同学。”

“啊这样啊，你这孩子，怎么能忘了跟我说，害我担心死了。”

我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温声细语的关心，心一颤，眼泪又噼里啪啦砸在手臂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沟涡。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到妈妈这么问，我神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镜子里可怜兮兮的自己，只一秒，就立刻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我不太好意思地张口恳求道：“妈妈，今天太晚了，我能不能在李同学家借住一晚。”

“啊？”母亲有些讶异，毕竟我从来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略带犹豫，“这样不会打扰到人家吧？”

“不会，李同学很热情，她说我教她题目，她正好不知道怎么报答我呢。”

那边静默了一秒，然后我听到了母亲的妥协道“好吧，那你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

其实我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从小到大，不算富裕的家庭让她总会格外在意别人的眼光，也格外注重对我的教育，她教我黑白是非，教我要懂礼耻，要自尊自强，可如今…我要怎么告诉她，她的女儿刚刚遭受了一场校园暴力。

我要如此忍受下去吗？

我不要。

挂了电话后，我洗了一把脸，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教学楼背上书包，揣上手机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我就不信，他在学校耀武扬威，在外面也能只手遮天，罔顾法律。

不算宽敞的办公区域里散发着各色各位的泡面味，我缩在座椅上小口抿着热水，热气腾腾熏得我眼睛酸疼。

等了将近半小时，终于有人在嘈杂纷嚷的环境里叫我过去做笔录。

那人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面相很凶，他抬头斜了我一眼，不知是累的还是烦的，笔头不重不轻地敲了敲旁边的椅子，我紧张地坐了下来。

“姓名。”他声音浑厚有力。

“您好，我叫黎姿。”我小心回答。

“你说有人对你校园暴力。”

“嗯…对。”

“怎么证明？”

我轻皱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咽下恼怒，清色解释，“我身上的伤口就是被他们打的。”

他扭头眯眼定定看了我几眼，“你不就脸肿了一点吗？”

“刚刚有个女警察姐姐检查过我的身体，我衣服下面有很多伤口。”到了此刻，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言语行动间的敷衍，声音不自主冷了些。

“哦，这样啊。”他不以为然地点点头，笔头不停写着潦草的字，“那行吧，你先去做个伤情鉴定，明天我们会派人跟你去学校了解情况。”

虽然他态度不咸不淡，但听到他真的有在计划帮我解决问题，我心里还是感激的，“谢谢。”

“不用。”他顿了顿，忽然问我，“对了，你知道对你校园暴力的人是谁吗？”

听到这话，我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张妖孽的脸庞，以及他狭长漂亮的眼尾和他自鄙众生的厌世神色。

真是恶心。

“边伯贤。”

回过神我捏紧拳头一字一句道。

很明显地，我看到男人写字的手一顿，无由来的，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紧张地问道：“怎……怎么了吗？”

他摇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没什么，你去做伤情鉴定吧。”

我还想再问什么，可他不再多言。

在那之后，我被女警陪伴做了一份伤情鉴定，结束后已然深夜，无奈下我只能将就着在走廊椅上浅眯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