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落败者》04

早上我是被人摇醒的，整双眼睛又紧又涩，浑身的肌肉仿佛被一辆大卡车碾过十趟八趟，疼得我刚想直起身体就倒吸一口冷气，额头顿时沁出的冷汗显得我面色更惨白了。

眼前的女警关切地看着我，手背搭上我的额头询问我身体哪里不舒服。

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让我不自然梦回昨天的痛打，我僵硬地往后挪了挪，不动声色避开她的触碰。

哪怕她是一名女性，也仍然让我感到不自在。

我抿着干涩红肿的嘴唇，低声摇头告诉她我没事。

她大约看出了我的逃避，没有再执着于探究到底。

坐上警车前，我向他们讨要了一副口罩，直到警车行驶，我再无退路可言，我心里的紧张不安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安静等待中，沿途的绿化带飞速倒退，我默默发起了呆。

我其实并不知道我的选择会成为什么样的结果，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想要一份道歉，在学校谨慎小心的日子让我有预感，如果我今天只是简单地去找教导主任告知我的状况，那无外乎等着我的只有调解，我不甘心。

想到这，我死死攥住膝盖处的校服布料，粗糙暗沉的内衬衣物剐蹭着包扎不算完美的伤口，针刺般的疼痛还在蔓延。我就是在这样的煎熬中抵达学校的。

陪伴我的是两名年轻的刑警，走近校门的时候我还在恍惚，那时的我根本料想不到，这是我地狱的始端。

现在的时间是早读下课，走廊里密密麻麻都是人，杂乱无章的议论声犹如一个个雪球砸在我身上。我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口罩，确定它还牢靠地戴在我的脸上后，发麻的脊背才挺直了些。

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后，随着门的关上，那些烙铁一般的视线才终于从我身后撤去。

身边的刑警例行出示证件后，立刻就重简述了一下事件的缘由，谈话间，教导主任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但我没有回避，我直视了回去。

我想我的选择没有错，我的人生不该别人随意主宰。

教导主任露出讨好的笑容，推了推受汗水差点滑落的眼镜，冲刑警点头微笑，坐立不安地拨通了广播室电话，再过没几分钟，透过办公室的门缝，我清晰听到了三中立体音质的广播通知。

“请高三（十四）班的边伯贤同学到高二七号办公室一趟……”

轰轰烈烈，全校皆知。

极易明了。

也难怪，后来的我被孤立，被暴行，被绞杀。

我不仅成了边伯贤的眼中钉，同学们的心中刺，还成为了校领导白纸黑字公告里的耻辱。

我的校园暴力事件先是被记者大肆宣扬，后来满天飞的负面消息不到十分钟就被要求下架封杀，再后来，我的事件不再允许被讨论，我的存在彻底变成了一种挑衅。

高不可攀的上流阶层，怎么会允许我一个下介平民妄图执起法律的武器踩在他们头顶上呢？他们憎恶我的不自量力，想要抹杀掉我反抗的能力，他们蛇鼠一窝，而我是唯一的牺牲品。

我深刻记得边伯贤走进来时，那毫无波澜的黑眸轻飘飘落在我身上，只那一秒，天旋地转，血液倒流，我荒诞地觉得，他像是无言对我说着，他势在必得。

我脑袋里的思绪突然被打乱，旁边人在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清了，只知道最后边伯贤被要求到警局做一份笔录接受调查，而我则被留在了学校继续上课。

面前出现的球鞋款式很新颖，我木楞地抬起头，哪怕身后就是刑警的警告，但他还是强硬地凑近我耳边，“黎姿，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愚蠢的人。”

他说话间带起的热气像是毒蛇吐出信子似有却无地扫过我耳廓，带起我全身一片鸡皮疙瘩。

他高高在上，“你以为这样就能击败我吗，未免太过妄想。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赢不了我。而且很明确，你已经彻底激怒了我，等着我回来吧，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敢在刑警面前大言不惭地说着威胁我的话语，声音不大不小使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能听到，为了压下那股心慌，我故作镇定地反驳他，“不可能，你不可能只手遮天。”

他轻轻笑了一下，抬头时他的眼底毫无笑意，我后背一片冰凉。

他无言错开我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还有无甚八卦的人争先恐后想要来凑热闹，我很快就不再能瞧见边伯贤的身形。

回过身时，陪伴我的两个刑警安慰了我几句，但神情有些麻木又有着深深地无奈，对我叹了一口气就离开了。

“滚回你班里去吧。”

这是教导主任留给我的警告，我没有心情与他争吵。

忐忑不安地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两天，边伯贤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很快席卷新闻，又极为迅速地随着退潮落下消失殆尽。

边伯贤正式回来上学以后，我仿佛听到了我心里崩得最紧的那根弦断裂了。

边伯贤说的没错，我输了，边伯贤被保释了，这件事情莫名其妙被搁置，事件逆转再也听不见任何水花。

而边伯贤回来的那天，整个学校就像是突然秘密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始攻击我了。

我才明白，在这之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回到班级里时，我的桌子被推得七扭八歪，上面用不知道是什么的昂贵颜料涂满恶毒攻击的词汇。

教室里原本闹哄哄的，待我推开教室门时，所有人有预料般齐刷刷扭过头看向我，我一抬头就与坐在我位子上的边伯贤对视上，踏出去的步子颤抖地缩了半步回来。

他身边的陈缘半挨在他怀里，冲我笑盈盈，“过来啊黎姿，我们玩玩！”

“玩什么…”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巨大的惶恐将我包裹。

“当然是玩好玩的东西喽！”

边伯贤不吭声，陈缘赤裸刻薄的视线上下打量我，有许多我眼熟但不知姓名的人在起哄，我进退两难，我想逃跑，从学校逃出去，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是我的离开成为这荒诞的结局。

边伯贤宛若高傲的狼群孤王，他漫不经心地把玩一根水笔，再是用力将它插在桌面上，冲我下达命令，“过来。”

我眼皮突的跳了一下，第六感告诉我，我该离开。于是我哆嗦着后撤，攀着门板往后退，慌张逃窜在走廊里。恰巧这时，上课铃响了，我迎面撞上任课老师。

我跌倒在地，像遇到唯一的救世主一般扯住她的衣袖，“尹老师，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身后传来步态稳健的脚步声，我肩膀紧缩，眼前一片雾气。

“你怎么了——”话音戛然而止。

“尹老师。”边伯贤声音霎时传来。

尹老师想要扶我起来的动作一顿，她直起身看向我身后，疑惑出声，“边伯贤同学。”

“现在不是已经上课了吗，你一个高三的同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边伯贤似乎笑了一下，“我有点事情想要找黎姿同学帮忙。”

“什么事情？”

“这就涉及到隐私问题了吧？”他咬字很生硬，这大抵是警告。

我近乎埋在尹老师的手心里，能明显感觉接下来边伯贤的话音一落，她的手心彻底僵住。

“怎么，尹老师想要多管闲事吗？”

边伯贤的声音很冷。

我抬起眼，祈求地看着尹老师，可最后，她也不过是愧疚地错开我的视线后退一半，“既然这样，那边伯贤同学就快一些，别耽误了别的同学上课。”

我殊的瞪大眼睛想要去抓她往后撤的手，“不要……尹老师……救救我……”

“我会的尹老师。”边伯贤皮笑肉不笑地在我身后保证。

“不要尹老师……”我冲她的背影呼救，可这无边地狱，无人救我。

而我眼睁睁看着她饶过我回到教室。

而我眼睁睁看着边伯贤一步一步走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