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落败者》01

“你这种人，也会有爱吗？”

黑身笔挺的钢笔被我用力握住，过度攥紧致使它顶端的墨水不小心落下浓浓的黑色斑点至于桌台上的白纸上。

无数道赤裸尖锐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我周身，厅堂外乌云笼罩，光线奢侈的阴影里，他狼狈佝偻的身躯猛的僵住，继而一点点下沉。

我很难聚焦眼睛辨析他的表情，实际上连他张合嘴巴说的字句都听不清楚，寂静之下，我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绷紧了刺，我把控每一根凶器，毫不留情，鲜血淋漓地将它捅向不远处的男人。

“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说爱啊？”

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巴却不停攻击，“你该下地狱，死无全尸，永远烂在泥潭里都不为过，你，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你啊？”

恍惚间，耳鸣无声的世界里，我似乎看清了不远处男人泪眼婆娑下的口型，那是卑微哭泣的“对不起”。

我想发笑，可一瞬间只觉胸腔发颤呼吸不畅，竟连简单的浅沟弧度都扬不起来。

对不起三个字何其可笑？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我的八年人生，有什么用呢？

在我一次次快要死过去，不停祈求他时，他都不曾对我心软过，那么如今的对不起，我又为什么要接受？

“我真的很恶心你，所以，为了让我余生安宁，你去死好不好？”被人竭力按住时我还是听到了自己恶毒的诅咒。

语言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利器，就像他当年轻飘飘三言片语就将我击溃杀死，如今我也有了能赢他的资本，也终于可以将他绞杀致死了。

故事的最后我站在法院门口，抬头望天，久违地感觉到了暖意。

老天似乎终于开眼，八年来，第一次将阳光赠予我枯竭的荒芜世界里。

我没有回头看，用尽全力向前逃，跨过了马路，奔离了A市，终于跳出了裹胁我的八年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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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放学铃声响彻于雨后黏腻潮湿的空气里，我一点一点将书桌收拾干净，十分熟练地拿出执勤袖带别在胳膊上，抽出一根黑笔夹在执勤记录单上就站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一路上遇到友好相待的同班同学，我一一点头示意。

“黎姿，再见。”

“再见啦，明天见。”

三中的教育机制在整个A市是出了名的，A市大大小小的政商世家都会将他们的儿女送来三中读书，无外乎有两个缘由，一是教育水平高，质量保证深，可以很好地给他们的孩子镶上一层漂亮的简介封面，二是这所学校被多家企业投资，教学环境可以很好地让学校的富家子弟闭上抱怨不停的嘴。

而两年前学校为了响应与A市一慈善机构联名活动，一举开设了十个学费全免的保送名额，很显然，我就是那十分之一。

每天面对许多鄙夷打量的目光，我虽然不自在，但还是能够坚持忍受。

我明白我的家庭与金碧辉煌的三中着实匹配不上，也知道要不是政府政策改良，我根本捞不上这个大好处，所以在见证了形形色色不怀好意的目光时，我都尽可能低头降低存在感逃离他们。

不惹麻烦，不强出头，安安稳稳地顺利从三中毕业是我从进校那天起就刻在书桌上的座右铭。

我的家庭幸福美满，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养育我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从不抱怨我的出生，我只憧憬我的未来。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多管了一次闲事，那么八年后的我或许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律师，能收获一份稳定的工作，建立一段美满的爱情，然后再有一个幸福安康的余生。

我想。

我总在无人的角落里止不住想，当初要是自私一点就好了。

说到底，我不知道我来到这里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学校的体育室总是会忘了关，艺术生经常会练到很晚，比文化生还要晚放学回家，作为学生会成员，登记各教室打扫情况，这种常有的事，我也不胜在意。

只是今天当我走近后，体育室里传来的细微抽噎求饶声和掩不住的轻哼闷笑让我一下子打响警铃，我捏紧了怀里的执勤单，一点一点挪动步子靠近体育室窗口。

黄昏下细碎的橙黄色灯光将屋内的状况浅浅映射在窗户上，三三两两的男生团团围住一个女孩，蛮狠地将拳脚落在女孩细嫩的皮肤上。

这样狼狈混乱的世界好像自动围成了一个白圈，白圈之外是靠在体育器材置物架前浑然不入肮脏混流的一男一女，女生则半掩着面容靠在男生胸前欲落不落地挤着眼泪。

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女生的侧脸和男生三分之二的面容。女生我知道，是高三的学姐，学校有名的校花，而男生……

我目光触及他冷漠不耐烦的眼神，条件反射地缩回身体躲进白墙外。

心脏剧烈跳动，我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

男生是边伯贤，三中最大的投资商边家唯一的太子爷。

我浑身凉透了，身后的体育室里拳脚落在肉体的闷响声还在继续，而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只能听见我自己快要抽搐过度戛然而止的心跳声。

救还是不救？

很多年后我总在想，倘若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会怎样呢？

谨慎为先，我最终选择先从楼梯下去，逃离体育场的教学楼后，才颤巍巍地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

“喂，是保安室吗？体育室里有人在打架，对…是的，能麻烦您快一点吗，再不去的话我怕那个女生要被打死了。”

挂了电话后，我才稍稍感觉自己的心静下片刻。

收拾好心情后，我将执勤单上体育室是否打扫完毕后的方框上打上一个对勾。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我迈开步子回到了班级，快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学校。

打开家门跟父母笑着报备了一下今天的学习近况，吃过晚饭后我就回屋准备洗漱学习了。

当我在浴室里脱下校服时，手指下意识想要将名牌拿下来，却只探及一片空白。我立马惊愕在原地，将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还跑出浴室将书包翻了一遍，却都找不到我的名牌。

此时此刻我真的开始慌张恐惧了。

不会是掉在体育室旁边了吧？

不……不会的。

不会那么巧的！

一定是白天掉在路上了，明天回学校仔细找找就好了。

我如是安慰我自己，可深夜里，我却怎么都入睡不了。

倘若被他们发现是我搅了他们的“好事”，他们又会怎么报复我呢？

我平凡无奇，我没有抵抗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