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永恒的雨》03

“倘若一切都顺利的话，我们承诺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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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希雨！”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我从书海里抬起头，就看见边伯贤从走廊里越过两扇窗户，从前门跑过来，他兴奋地将成绩单拍在我的桌子上，期待地看向我。

“我考到年级第一了！”

我心悸不已，将那张标有“期中考试成绩汇表”的A4纸拿了过来，班级第一一栏标注着边伯贤的名字，往后看到最后一个格子，那是年级排名的列数，里面赫然写着“1”。

我又看向边伯贤，他双手撑着课桌，上半身几乎笼罩着全部的我。他的额头上有微微外渗的密汗，清新的洗衣粉味从他的校服里渡过来，少年的热烈真诚在我眼底发光发烫，那一刻，光都仿佛失了色。

我捏着纸张的手心里在冒汗，周遭有同学在起哄，他的笑容青春漂亮，天很蓝，云很白，黑班上的涂鸦是少年少女迎着朝阳的盎然身姿，我知道，我的青葱往事，因为有他，万般皆美好。

我脸红心跳，垂下头，黑字都虚化在眼前，我清晰感受着头顶热辣的视线，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们高考之后去一个城市好不好？”

我们去一个城市好不好？这是我的隐晦爱意，我希望边伯贤能懂。

好多人聚上来，我许久没听到边伯贤的回答，心里有点发虚，偷看他时，他正顺势拨开课桌边围满的人，然后一把拉住我捏着纸张的手，认真严肃，“乐希雨，我好不容易抓住你的，你可不许抵赖。”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体，我眼光一顿，吓得赶紧把他手拉下去，“你怎么把手机带学校来了，要班主任知道就完了。”

他不以为意，一屁股坐在他椅子上，抵着课桌抽屉紧紧盯着我，“我不管，我全录下来了，毕业那天，你不准跑了，我赖上你了。”

我“咯咯”地笑着，没作反驳，但还是谨慎地把他的手机重新塞回他口袋里。

他依然看着我，深情款款。

我从前一直以为，世界对我太温柔了。我有善解人意的妈妈，有宠爱我的爸爸，有一份待我守护的青涩爱情。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如果它没有烧掉我的全部，我也许真的会成为我从前向往的幸福人。

我还清楚记得那场大火的每一处细节，火苗从厨房蹿起，快速迅猛地沿着材质破旧的纱窗往卧室外窗灼烧，渗过窗帘，渗过床第，渗过客厅的每一处家具。

比消防员先到的，是边伯贤炽热安稳的怀抱。

那天下午我与他相约学习，抵达我家楼下时他焦急慌张地喊着我的名字，我费了浑身的劲从窗户往外呼喊。

然后我看到边伯贤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顺着水管往上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从窗口拉住我，抱着我将我从三楼带下去。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时，我没有感到心安，我听到了边伯贤痛苦的惨叫，听到了大火持续的“滋滋”声，听到了消防车的警笛声和人潮喧嚣声。

可我身体发虚发软，大脑神经容不得我强烈思考，昏过去送到医院之后醒来，我才知道这一次，边伯贤因为救我小腿骨折，而我的父母，因为吸入烟气过多，没有抢救过来。

我崩溃大哭，边伯贤瘸着腿跪在病床上抱紧我。那是我神经衰弱浑浑噩噩的一个月，我赖在医院不想见任何人，学习不管，生活不理，就连父母的丧事操办我也没去。

边伯贤来看我的时候我能躲就躲，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忍无可忍地将我拉到镜子前，怒吼着“让我清醒一点”，我才明白，我依然活着。

我看着镜子里像恶鬼一样瘦骨嶙峋的怪物，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我捂住脸，哭戚戚地说着，我活在这个没有父母的世界里。

边伯贤心疼地蹲下身搂住我颤抖不息的身体，一遍又一遍顺着我的气息，他细心地擦去我的眼泪，抵住我的额头，悲苦地看着我，可那目光里还有快要溢出来的坚定。

“你还有我希雨，别抛下我。作为约定，我也不会抛下你。”

出院那天，我被天上的烈日刺了眼。我就像从地狱里重新爬出来的人，努力挣扎，渴求争取，接纳新的、值得热爱的生活。

可我的生活真的值得热爱下去吗？

世界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过我，临近高三上学期，我从班主任那里得知边伯贤家里遭遇了抢劫，他的父母被残忍杀害，而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料理后事。

班主任跟我说的时候，目光悲切，希望我作为同桌，能够等边伯贤回来后，多照顾照顾他的学习。

我没应声，失魂落魄地从办公室走出来，踏下台阶的时候不甚落空，直直跌了下去。十几节的台阶滚下去，最先痛的不是身体，是心脏。

我从医院醒来，刺鼻的消毒水味将我的思绪快速聚拢，想起什么后我猛的坐起身就想掀被下床，却被推门而入的边伯贤制止住。

他瘦得快要皮包骨，端着一碗粥来到我的床边，沉默着想要喂我，我难过地也说不出话来，就这样默契地配合着他喂一口，我喝一口。

我没有忘记边伯贤家里还有很多事，顿时愧疚万分。他抛下一切来医院陪我，那他的父母临终丧事要怎么办，他作为独子是不能缺席的。

粥喝了一半我拦住了他的胳膊，对上他无神失色的眸子，哽咽了一句，“伯贤，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你要是不想回去，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我以为他会拒绝我，可没想到他顶着通红的眼眶，眼里的湿润不停打转，他将嘴唇咬破了一个口子，才哆嗦着肩膀对我痛苦难言。

“希雨……你生病了……”

“什么？”

我张着嘴不解，直到空白伤心的大脑终于将他的话理明白后，才愣愣地喃喃一声，“所以，我快死了…对吗？”

是医生将我的脑部CT展示给我看的，可我看不懂，也听不明白他滔滔不绝的专业术语，只知道最后他得出的结论通俗易懂——我得了脑癌。

我其实衡量不清这对当时才上高三的我和边伯贤是怎样的打击，但目睹那一长串的巨额治疗费用时，我才明白，我的天塌了。

没有工作的我们紧靠彼此父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财产，要治疗这种疾病，几乎是没希望了。

取舍之下，我们辍学了。学校得知这件事后，很惋惜却无可奈何，大面积帮我们向全校集资，但最后收获的募捐数额也坚持不了一个疗程的手术。

边伯贤因此白天打三四份临时工，晚上尽可能来陪床。很多时候，夜里我都睡不着，我感受着边伯贤轻手轻脚褪下衣物侧躺在我病床上。

夜静悄悄的，我们谁也没有道破这绝望的日子是否还有尽头，只有滚烫的泪打湿衣襟后，边伯贤才会将头埋进我的颈窝，牢牢地抱住我，抽噎地对我说。

“希雨，我还在呢，别怕。”

后来我做了两场手术，钱已经彻底亏空。我从手术室出来的那天，正好是高考，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边伯贤。我的遗憾他的遗憾，我们彼此其实都懂。

世界在为青春欢呼喝彩，少年少女奔赴各自憧憬的未来，而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彻底将我和边伯贤的往后斩断，余留一副冰冷的躯体。

我突然想起我和边伯贤的承诺，撑着身体爬起来靠在床头。我的大脑撕裂一般疼痛，可我依然笑着看他，我拉住他的手，真诚地问他，“边伯贤，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场告白？”

“啪嗒”一声眼泪狠狠砸在手背上，他彻底崩不住哭出声来，跪在我身前抱住我的腰，“希雨，我爱你……”

“嗯……我知道。”我抚摸着他瘦削硌人的背脊，眼前发黑，但我依旧想看清边伯贤的容颜。

纵然被生活碾压得如此狼狈憔悴，可他还是我记忆里热烈风光的少年。

“伯贤，你做到了，你说高考结束后你会缠着我，你没有食言，那我是不是也该实现我的承诺。”

我看到边伯贤抬起泪眼婆娑的瞳孔，发尾都卷了边，其实我已然看不清他的轮廓了，但依稀辨别得出，他的嘴无声地张了张，然后我笃定地冲他点头，“说啊伯贤……”

昏过去之前我们圆满了曾经的承诺与美梦。

——乐希雨，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