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吗,下雨天,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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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今年雨季绵长,夏日的雨天烦闷燥热,连呼吸都带着潮气湿润肺腔,放晚学的时刻将将过六点一刻,身边的桌椅推拉声渐起,朋友三三俩俩结伴,拽着背包带与我道“再见”。
我将课本整理好塞进书包里,扬头冲她们温和笑了笑,“明天见”。
今天临近我值日,当我拿起扫把将教室打扫干净后,出了教室,只见天色暮合,雾蓝色的云朵坠在半空中,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激起漂亮的涟漪,扑面而来的木腥味,还夹带着夏季盛产的栀子花,那是学校水塘旁的花种。
我苦恼地站在教学楼台阶前,心想今天没有带伞,如何穿过雨幕回家呢?
牺牲我开学新买的书包前我挣扎了许久,最后熬不过要感冒的风险妥协地将书包顶在头上快跑往520路公交站赶,坑坑洼洼的水坑溅了我校裤一圈泥点子,当我站在公交车站后,我皱着眉看着我校裤脏污的一角,瞥嘴碎碎念念。
哎,回家又要挨妈妈一顿数落我的粗心,上学老是忘记带伞。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边伯贤。
啊对了,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边伯贤。
指节修长、雪白漂亮的手突然闯入我的视野,这双让我心一颤的手正拿着一块手帕递向我,我抬头顺着形态优越的臂腕看过去,它的主人也跟我想像中一样漂亮。
嗯,准确来说,是俊秀,他的眉目让我觉得藏进了世界一切美好,他嘴边的弧度也温和地恰到好处,丝毫没有让我感觉不舒服。
他又将手帕递近了些,温声说:“擦擦吧。”
我迅速低下头不再看他,手指扣着书包带子没有去接,头顶再一次传来那仿佛如清流泉水一般的声音,“同学?”
“啊?”
“擦擦吧。”他执着地递着手帕,我最终妥协地接过了。
费力地将裤脚擦了一圈后,其实没有多大变化。站起身后我盯着脏乎乎的天蓝色手帕,踌躇着要不要还给人家。
可是把已经脏了的东西还给人家好像不太好。
他或许看出了我的纠结,替我解了围,“给我吧。”
我又撞进他璀璨的星眸里,脸一红连忙把手帕塞给他,动作之间,我的指腹摩挲了一瞬他的掌心,温热光滑,我抿着嘴别过头往旁边挪了一步。
接下来持续几分钟的沉默,直到520公交车突破灰暗无比的珠帘水幕来到站台前,车灯射出两道窄窄的光线,眷顾到他的身姿,我余光里他的面容更明亮了。
我移到车门前准备上车,他突然上前问了我一句,“同学,要伞吗?”
我愣了一下摇头拒绝,“不用了,谢谢。”
坐上公交车,我无意间往车下瞥了一眼,他正立在站台里看向我,彼此的视线在模糊界限里交接,又随着车身前进而错开。
后来的后来,我经常在公交车站遇到他。很奇怪,只有我值日晚归,又逢即下雨,公交车站鲜少有人时,他才会与我搭话。
总是寥寥几句,无关痛痒的问题。
“好巧啊。”
“嗯。”
……
“同学,你一个星期值两次班啊?”
“对。”
……
“你每次都坐公交车回家吗?”
“是的。”
……
“你叫什么名字?”
“……乐希雨。”
“我叫边伯贤。”
“嗯。”
“你话好少。”
我轻轻笑了一下,偷偷看他,“有吗?”
……
“又下雨了。”
“是啊。”
“我发现你跟雨真的有缘,我每次跟你说话,都有雨。”
“……可能是因为我名字里有雨吧。”
……
“又是一次下雨天哎!”
“……”
“乐希雨,你喜欢下雨天吗?”
“还好。”
这一次他不再是随意搭话,而是凑近我身边,欠下身与我平视,他的表情语气都格外认真,“那你喜欢我吗?”
“……”
我愣住了,他歪了歪头,笑得温柔,“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有人注意到,兴许他也没有,我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指用力过度。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就好像,世界每一方都被雨水倾倒,灰蒙蒙的黑白底色下,他是唯一的太阳,在我眼底熠熠生辉。
“那我喜欢你要怎么办?”
我知道我现在的表现一定糟糕透了,听到他的告白我只想逃离,在520公交车驶来时,我逃避他炙热的注视奔上了车台阶。
一块厚厚的车窗玻璃阻隔不了什么,就好像我能清晰感受到边伯贤在看我,我将自己缩在校服里,整张脸又红又烫。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期待,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喜欢边伯贤。妈妈总说,青春期的萌动算不了什么,所以面对边伯贤,我无法确定他的喜欢有几何真,我的喜欢又有几分假。
只记得往后的我在日记本里反复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不喜欢下雨天,我只是期待下雨天,因为下雨的时候,你会同我说话。
……
“你恋爱了?”
要不老人常说过来人的眼光毒辣呢,不过才一个星期没有见到边伯贤,我就已经开始止不住滋生的思念了。
“妈妈你……”
母亲举着遥控器敲了我的脑袋,我吃痛一声幽怨地瞪着她,她一副看透小屁孩拙劣谎言的表情缓缓道来,“你天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叫你来看电视都不情愿,守着你那破日记本一坐能坐一下午,这不是明摆着心里有事吗?”
“那你怎么确定我是谈恋爱呢,可以是别的什么呀!”我忽然反应过来,分贝不自觉拔高,微怒道,“你是不是看我日记了?”
母亲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谁闲着无聊去看你的日记啊!”
“那你怎么会……”
我话还没说完,母亲就凑过来,吓得我屏住呼吸,她笑得奸诈,“这么说,你是承认你谈恋爱了?”
“!!!”我后知后觉她正在套我的话,我轻轻推开她,不自然地盯着沙发前的茶几角,声音微弱难闻,“没有。”
“哦,没有啊……”我余光里瞧见她拖长音调坐了回去,随意地播换频道。沉默了一会,突然冷不丁甩给我一句话,打得我猝不及防。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边……”我失着神,嘴里刚蹦出一个字就自动消音,我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看向靠在沙发里笑得人仰马翻的母亲。
“哈哈哈,小雨,都快要十八了,你怎么还是个单纯小白花的模样啊!”
我就差蹦起来了,“妈妈,你耍赖!”
在我印象里,母亲一真是一个思想开明的人,她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严厉遏制我对于纯爱的萌芽,因为有妈妈的开导,我也终于明白过来,在成年人的世界,唯有少年少女的感情最为真挚,最为不顾一切。
而边伯贤就这样顺利地搬进了我的心里,青春永驻,成了极为难忘的存在。
“说真的,那男孩怎么样啊!”
我缩在沙发一角,不理会母亲的穷追不舍,直到她不懈追问给我搞烦了,我才扔下一句“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就逃也似地回房间了。
……
当我和边伯贤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时,是在文理分科后他和我被分到了一班。早前我就知道他和我是一个年级的,但楼层隔得太远,我们也没有很熟悉,所以关系自然而然被搁置。
直到这一年初夏,他背着书包走进新的教室,直奔我的方向走来,坐到我身边时,原本停滞不前干巴巴的关系才逐渐熟捻起来。
“好巧啊,边伯贤。”
我没想到有一天是我跟他搭话。
他将书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摆放整齐后直勾勾地看向我。一时他未回答,我有些尴尬地想转过头,他却突然扯住我的校服袖,清亮的音色缓缓汇入我的心沟。
“不巧,我是为你而来的。”
记得期中考前,他将指间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靠窗的天外大片阳光倾泻,没了雨天的朦胧遮掩,我对他的喜欢昭然若揭。
他就像光的宠儿,无论做什么,我都心生欢喜。
当然,他对我的喜欢也昭然若揭。
“乐希雨。”
“嗯?”
“你看看我。”
我听话地停下笔转过头注视着他,他背着光,课间吵闹声嚷嚷,我却能听清他的问语,“倘若这一次我考到年级第一,你就接受我的喜欢好不好?”
他的深情,他的委婉,他的体谅,都让我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甚至没有强求我和他在一起,只让我接受他的喜欢。可说到底,我想我真正无法拒绝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也喜欢着边伯贤。
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语文课老师走进来滔滔不绝地说着课文内容,我垂着头犹豫着轻轻撕下一张草稿纸,用黑笔小心翼翼地写了一个字。
字身很小很小,缩在白纸角落,那是我第一次将自己隐晦的爱告知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