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落》08

2018年3月1号，小雨，遗憾是生命里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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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

那年通往云乡路段的车都好像被衔接了经济发展，就连从繁荣景象的帝都开往的绿皮火车里也鲜少有暖气流通。

我的小行李箱被边伯贤不动声色地搬到了头顶的隔层里，边伯贤也未曾准备什么行李就草草跟我踏上了火车，两张紧挨的坐票中间再也没有什么阻隔。

我晕乎乎地靠在有些破皮的椅背上，窗外被雪包围的荒野冷凄凄的，多云重重盘旋，大风撞击玻璃声阵阵，却也没能驱散阴霾。

彼此默契地沉默了好一会，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等我醒来时，我不舒服地抖了抖发冷的身子，这才注意到腿上盖着一件黑色外套。

我讶异地转过脸，映入眼帘的是一杯还咕噜咕噜冒着白气的热水。

“天寒，喝点热水。”边伯贤的手指微微蜷缩，手面很粗糙，那么纤细修长的手指不知道主人时常用它做些什么，竟干裂得脱皮。

“谢谢。”

我勾起嘴角接了过来，温度适中的液体顺着食管滑进冰凉空落落的胃腔，暖了我全身停滞不前的血流。

刚睡醒的脑子好似不太清醒，直到一杯水下肚，我才反应过来边伯贤的外套还在我腿上。

“啊对了，你的外套……”我拿起外套想要递给他，半路却被他截下，“没事，你盖着吧，也没多久就到站了。”

边伯贤的音色很暗，说话的时候也只是余光扫到我。我定定看了他几秒，确定他脸色如常没冻着，就没有推辞。

毕竟我也是见过他大冬天就披了个皮夹克的人，比起那样，车厢里的温度不算太低，他套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还算正常。

云乡这条小路，上次回来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人走，没想到，这一次，身侧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推开无比熟悉的大门，我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陈设的家具虽然有些念头却很干净，客厅的灯亮着，厨房传来翻炒的声音，我高喊了一声：“程阿姨，我回来了！”

我听到关火后慌里慌张跑出的声音，一年不见，阿姨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她欢喜地跑上前将我抱了个满怀，我恍惚听见了她的抽噎声。

是想我了吧。

其实我也想她了。

我松开行李箱回抱住她，安抚得拍着她的背。

“我回来了程阿姨，要开心啊。”

等到松开彼此后，我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前。暗沉的夜里走进边伯贤的身形，黑色的里衬凸显他瘦削的脸庞很白。

“这是边伯贤，我的朋友。”

边伯贤先欠身礼貌地开了口，“程阿姨你好。”

兴许是站在门口的时候早就听到我的称呼了，本来打算开口向他介绍的语句被一转咽进了肚子。

程阿姨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点点头已经热情地招呼边伯贤进了屋。

边伯贤不好意思地被拉着坐到沙发上，抬头将目光投向我，我竟从他眼底看出些无措来。

“小贤你先坐着歇会啊，坐车应该也累了，阿姨还剩一个菜就烧好了，等会让你尝尝阿姨的手艺啊！”

她说着又将我一同拉到沙发上，“你陪着小贤一块聊聊天，舟车劳顿肯定也累了。”

我被她按下又站了起来，“要不要我帮帮你？”

“不用！”她在厨房门口笑着摇头抬手做了个“坐下”的手势。

许久不见，她应该是很开心，我无奈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安心坐了下来。

客厅一角有暖气，温度层层递进。边伯贤不自然地垂下脸，微微弓着上半身将两手搁置在膝盖上。

小街小巷偶有风声呼啸，缺陷的月亮投下一道普渡的光线，落在他苍白且有棱有角的侧脸上。我站起身挪了挪位置，那纯洁无暇的光芒被我掩盖，他面孔停在在阴影里侧目打量我。

“怎么了。”明明是问句，却没有起伏的问调，他好像向来说话都是如此，要说特例，我听过的也只有不久前的那句“新年快乐”了。

“没什么，我怕你紧张，所以坐近些。”我顿了顿，安慰他，“虽然我是第一次带朋友来这里，不过程阿姨特别善解人意，也很温柔好相处，你不用太拘谨的。”

我看着他不知是听进去几分，落下一层厚厚的睫毛在眼前，没应我的话。

“小贤，小姝，进来吃饭啦！”身后不远处传来的不小分贝打破了客厅有些发僵的氛围，我扬手拍拍腿站起身来，“走吧，吃饭了。”

他点点头跟在我身后。

饭桌上格外丰盛的菜系，我每一道都吃了点，没敢浪费程阿姨的心意。

相比我作为带朋友回家的东家，程阿姨似乎比我跟边伯贤的关系更熟捻些。

一顿饭下来，我坐在旁边静静地扒着碗里的饭目睹程阿姨热情好客的全程，我第一次瞧见边伯贤高冷的面具开始皲裂，视若无睹他的求助。也算是报复这两年来他总是对我的话没有下文的惩罚。

吃完饭后，我观察了几眼程阿姨的脸色，最后下定决心般在暖烘烘的厨房里站直了身子，“程阿姨，我带边伯贤回去了。”

边伯贤的第一反应是疑惑的，我看见了。随后我又瞧见程阿姨旋即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

“天色都这么晚了，你俩留在那冷清的房子里我不放心。”

“没事，边伯贤本来就是我要带回来的，不能太打扰您，况且去年我不也是自己在那睡的吗？”

我走到厨房外，程阿姨和边伯贤也跟了出来，我拉起行李箱，将沉默不语的边伯贤拉了过来，“别担心了程阿姨。”

“要不留下来吧。”程阿姨按住我的行李箱。

“留下来？睡哪啊，家里又没客房。”我看向程阿姨发愁的面孔，间接性拒绝了她。

正准备轻轻拂开她的阻拦，下一秒，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要不让他睡小好的房间，你跟我睡。”

夜其实很深了，这本就有冲击性的话语此刻更加雷人，像是平地摔了一个响雷，将我平静的神经炸得一团糟。

我直愣愣杵在原地堂皇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程阿姨直接打断了我的下午，“就这么决定了，我越想越不自在，就在这住下吧，正好我也好久没跟小姝你一起睡了。”

她转过去对着边伯贤：“小贤啊，你别有心理负担啊，她老家那房子好久没打扫了，你就安心住阿姨这，我去给你收拾收拾屋子，别走啊，就睡这！”

“阿姨……”我想去拦着，但根本拦不住，她速度极快地上了楼拐进了走廊尽头的屋子，我猜想她应该也不想让我看到她面上点点的不自然。

他是阿姨的儿子，这是阿姨的房子，按理说程阿姨都不介意的事情我就更不该多嘴了，可是我还是不舒服，极其的不舒服。

但我最终没多说什么，程阿姨领着边伯贤过去的时候我也没跟着。

那个我连续三年再也没去过的房间，我不忍心打破它，或者残忍些戳破我的谎言，我是不敢去。

我踌躇着站在走廊另一头，看着忙进忙出的程阿姨，心里不是滋味。退后走进程阿姨的房间，我等了许久才等到程阿姨进来，看着她还未褪去的喜悦表情，那不知如何的心情被潮水没入，我窒息了一瞬。

深夜里，身侧的台灯被按灭，程阿姨轻轻拥住我。她温暖的怀抱让我恍惚回到三年前的警局，那时我哭丧着上气不接下气，而今我长大了，学会了无声地吞咽下苦涩的泪。

头顶上响起长长的吁气声，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安静的世界一角。

“小姝，他已经走了三年了，你不能永远留在过去止步不前，他肯定也不希望你一个人地怀念他直到永远。”

“阿姨很开心你能带朋友回来过年，这说明你也开始接纳新的生活了。阿姨能看出来你喜欢他，不管你对他的喜欢是哪种，但阿姨都只想告诉你——”

“——我们小姝是值得幸福的人生的，是值得有一个人陪伴着走向白头的，阿姨也期望着能亲眼见证小姝的幸福。”

我颤抖着咬紧牙，不敢吭声，头顶是她安慰的抚摸。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长成了一只刺猬，而后，能一眼将我的畏缩视作心疼的人，还是我记忆里的寥寥。

血色贯彻的夜我不能忘，我不会告诉她，我已经准备将我的幸福给我的复仇计划让路了。

我很难再拥有幸福了。

无星的云乡，路灯下的飞蛾扑楞着翅膀撞上去，没死成，仍旧执着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