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5号,多云,我们都是孤独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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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
警校的生活也算是我值得怀念的回忆了,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大家都很友善。
然课程或训练结束的时候,总会有数不尽的聚会来熟络彼此,我常常被三个热情似火的舍友磨去。
这种社团活动和团建群聚,我几乎不怎么说话,一向只是被拉来撑撑场面。
我端着一杯果汁,半飘散着视线看着桌前玩的热火朝天的人,无声轻轻抿了一口果汁,微甜凉爽的味道刺激味蕾接而滑进食腔。
我对这些游戏早已失去兴趣,性子也变得越来越无趣,我知道我成了相比我从前天壤之别的人。
这样喧闹的氛围,我没试图想要融进去,也融入不进去了。
我站起身借由上厕所才得以逃离,站在走廊上长长吁出了一口压抑许久的气。
帝都繁华昌盛的街道驶过无数我看不懂牌子的花花绿绿四轮车,宛若冲破云霄的立体高厦耸立于这座城市的中心。高大威武,憾起帝都的天。人来人往,一方地界风水养成的气质萦绕在每个人周围。
我从厅间走过,视线越过人们幸福的容颜,落在每一寸蓝白蓝白的天空。
我自嘲自己被小好惯坏了,从前目光短浅,看不到外面的天,自恃清高,而今才明白,自己什么也不是。
这样美的城市,我不知道该踏进哪一条街道才能仰望世界,所以,在遇到边伯贤的时候才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吧。
他总是沉默寡言,一年四季一身黑装,连看我都是错开视线凝视我的发顶。在他身上,我总算寻到一些同病相怜的气息,才能正常呼吸觉得自己终于不再像个异类。
我探不到未来,我可能一辈子都报不了仇,或者也可能死在报仇的路上。
那段时间,我交杂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冥想人生的结局。这一个人的路程,某一天我突然回头,惊诧地发现,这条崎岖坎坷上,有两个孤独旅人。
沿途荒漠戈壁,我从来不知道,结局是用他的血来滋润绽放的玫瑰。
我心中最美的景,都成了永恒。
华灯初上,霓虹灯闪烁的光芒被大厦一栋栋截断,毫无规则地折射到城市每一落小角,坑坑洼洼的水坑映射着世界的华丽。
边伯贤背对着一座高厦立于拱桥前,被雨幕稀释的光圈丝丝拂过他的眉眼,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阴影,他薄唇抿着,双手交叠架在石栏上。
“边伯贤,下雨了。”
头顶透明的雨伞容下我们两人,他不聚焦瞟向深色湖面的眼缓缓侧过一点角度。
这算是给我的回应吧。
初遇那天是我在街上遇上了人犯挟持。
尖叫声不断的人群里,我浑身血液倒流,发冷地颤栗。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尖贴近我的大动脉,硬邦邦的触感像那尖锐的獠牙,撕开了黑色记忆的缺口。我被牢牢钉在灰色地带,动弹不得一点一点被血红色沼泽吞噬。我霍然切身体会到小好的绝望。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懦弱无能,在这一刻,我竟然自暴自弃地想,抛弃人世间一切苦痛,死去吧。
直到有液体顺着颈项的轮廓落尽衣领,耳边咆哮的声音愈来愈大,出乎意料的一波冲击逆风而来。我睁开眼睛,刹那间,身体被一股劲道带进怀里,我沿着胳膊曲线看见了一臂精瘦有力的胳膊赤手拦下了刀刃,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染红我的眼。
“你……”
他一声不吭,猛的一发力,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拧紧刀刃逆时针旋转,趁男人胳膊肘发疼的瞬间一脚踹上他的胸口。
他的脸在我眼前晃过,将我推远了些又重新上前和那个踹倒在地的男人扭打起来。
我波澜未定,脑中一帧帧倒带刚刚惊险的经过,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他拿着一块方巾递到我眼前时才彻底缓过神来。
我跪坐在地上抬头望他,半晌,机械地驱动身体,伸手去接了他用未受伤的手递给我的方巾。
“谢谢。”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准备走向警察。
我粗重的呼吸弥散在11月的冷风里。
2010年,我又一次获救苟活了下来。
这一次,救我的人,叫边伯贤。
那是警察笔录上签下的姓名。
后来我们总会在街上偶遇,次数多了,我也壮着胆子与他交谈了几句。这才发现,他性子冷,不爱多语,更多时候是我随口问他,他点头或摇头。然后我们默契非凡,一起沉默地站在桥上,等晚霞落下海平线。
因为我的话相比于他会比较多,所以我自认为他了解我应该比我了解他多一点,就像我们作为朋友未满的身份相处了两年,我依然不知道他的工作,他的年龄,他的爱好。诸多诸多。
我说他是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一点都不为过,他比我还要格格不入帝都。
我们一起看过许多帝都美景,却从未交涉过心境。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相处模式。两年的大学生活,我感谢他陪在我身边。
后来大二寒假,在校门口我遇见了他,他穿的衣服一看就不保暖。
我不知道他站在门口是不是在等我,但我还是上前跟他打了招呼。
大雪纷飞,暗沉的天挤不出一丝暖意。不远处马路上慢悠悠晃着汽车,身后一声声质地不同的“再见”汇入人流,我拖着的小行李箱也落了一层雪。
那时候,我望着他,雪花从我眼前飘落,奔腾不息的北风霎时裹袭走所有嘈杂,世界仿佛被按下消音键。
我专注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目光不似往日了。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许久许久,我听见他如是说。
他是特意跑来的,只是为了祝我新年快乐。可他向来无话可说,如今却一点都不像他。
我想。
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由于许久不开口哑了些,跟漫天的雪景极配,话音刚落,世界又重新转动工作轴,汇入四面八方的声音。喧闹中心,我握紧行李杆,指尖被温度侵蚀浅浅泛白。
然后,挣扎着吐出一口气,白雾冻结在空气里。我在他清瘦的背影里乍然开口。
“要跟我回家过年吗?”
“——边伯贤。”
他坚挺的背脊一寸一寸僵硬,我喉咙发紧,目光灼灼锁定他。
少顷,他微微侧过身来,黑色刘海前,是狭长密集的眼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