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堂

我看清那人正是孟鹤堂，大吃一惊，灯笼跌在地上，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就去扯孟鹤堂，这才发觉他已不省人事，身上已湿透，手上满是淤泥，我顾不得脏，只抓了他腕子，将人往岸上扯，触得他手腕冰凉。冬日里人本就穿的厚，再浸透了水哪里还拽的动，我瞧他大氅几与冰面冻为一体，忙伸手到他颈处将大氅解下，我手也冻僵了，胡乱拽了好几下才解下大氅，再咬牙狠命将人拖上岸，河岸寒风凛凛，自是不能久留，我一人却也无可奈何，忽的想起柳仙给我的蛇柱，所幸我一向带着此物，忙向袖中拿出转动几下，复又收好，将斗篷解下披在孟鹤堂身上，蹲下身将他搂在怀里唤他：

悦卿孟先生！孟鹤堂！

孟鹤堂全无反应，发丝上的水都凝成了冰，我伸手试他颈上，却是什么都探不到，我搂着他仿佛搂着一块冰，刺骨的寒意直沁到我身子里，我又惊又惧，抱着孟鹤堂抖成一团，却也没有旁的法子，只紧紧搂着他。没有半盏茶的功夫我听到有人唤我，抬眼瞧见一人影冲我奔来：

柳玄卿儿，这……

我见柳仙到了才松了手：

悦卿仙家，快将他送至离尘轩。

柳仙也不多问，只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裹了孟鹤堂，一弯腰将人背上便走，柳仙脚程很快，我一路小跑跟着他回到离尘轩，倒出了一层薄汗，柳仙一脚蹬开门直把人送到后院，我急急在他身后唤：

悦卿去西厢！

柳仙依我所言将人送至西厢房，进门也不将人往床上放，只把孟鹤堂放在罗汉榻上，我一叠声喊阿曼：

悦卿阿曼！拢火炉来，再去烧些热水！

我们进门动静大，阿曼早被惊扰出来了，这会子应了一声就去忙活，我又跑至初阳门前唤了她出来，待初阳到了西厢，柳仙已将孟鹤堂衣服褪去，正给他搓着身子，初阳神态自若，我却是吓了一跳，忙退出门外：

悦卿我去知会广德楼的一声。

此时已过了子时，德云社规矩不允弟子夜不归宿，孟鹤堂这个时辰都不回去他们必是要担心的，我又跑到广德楼前敲门，街上风大，我被风一吹直打寒噤，这才觉察出冷。来开门的是刘筱亭，大半夜的穿戴整齐，约莫着是打算出门寻孟鹤堂，刘筱亭倒也见过我，只是没说过话，瞧见是我问道：

刘筱亭姑娘，这么晚了您来有何事？

我还没说话，一旁秦霄贤挤了过来，披着一领黑色大氅，瞧见我愣了一下，将大氅解下来披在我身上：

秦霄贤姑娘怎的了？这么冷的天儿也不披件衣服再出来。

我没心思搭理旁的，只一把抓了秦霄贤的腕子：

悦卿孟鹤堂落水了，这会子在离尘轩。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都变了，秦霄贤蹙眉对刘筱亭道：

秦霄贤你去告诉九良一声，我同卿儿先去瞧瞧。

刘筱亭应了一声转身进门，秦霄贤随我回了离尘轩，一进西厢房只觉屋内温暖如春，阿曼手脚利索，早将火炉拢了起来，孟鹤堂已被移至床上，面色铁青，瞧着好不怕人，柳仙已将孟鹤堂浑身搓的通红，初阳在案前正写着药单，秦霄贤上前询问，初阳也不搭理，将药单递与阿曼，吩咐柳仙同她抓药煎药，起身拉了我的手，扭头对秦霄贤道：

谷初阳出去候着。

我深知初阳性子冷僻，也只同着我时才爱笑爱闹，忙一手将肩上大氅揽下递与秦霄贤：

悦卿秦先生出去略坐坐罢，谷大夫妙手回春，孟先生定能无虞。

秦霄贤接了大氅一点头便出去了，初阳拉着我径自走到孟鹤堂床前，松了我的手，从一旁杌子上捻起一根针，我瞧着这针同普通针灸所用的银针不大相同，粗了很多不说，个个儿足又一柞长，初阳捻起针来瞧了我一眼：

谷初阳这是白仙身上的赤阳针，可助人恢复阳气，孟鹤堂此时脉息几不可闻，同死人也没有什么分别，唯有赤阳针同白灵丹能救他了。

语毕初阳开始施针，由上至下，百会太阳、内关合谷、章门神阙、足三里三阴交，最后一针施于涌泉，将几大穴位封住后初阳又拉过我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我手腕一抹，血瞬间涌了出来，初阳从桌上拿了茶盏来接，我心下一惊：

悦卿做什么？

谷初阳白灵丹是罕物，我手上没有，你服过白灵丹，因而借你的血来救孟鹤堂。

接满一盏血后初阳松了我的手，吩咐我另外再接一盏，我也顾不得痛，只依言接了一盏，那边初阳从我头上拔了玉簪下来，将孟鹤堂牙关撬开，将她才接好的一盏血给孟鹤堂灌了进去，扭回头冲门外喊：

谷初阳柳玄！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柳仙进门，初阳指着桌上我接好的血对柳仙道：

谷初阳你将这血拿去一同煎在药中。

柳仙瞧了我一眼：

柳玄卿儿体弱，你怎好拿她的血来做引。

谷初阳我不以她的血做引难道还拿你的不成？你也服了白灵丹？

我瞧柳仙无话，忙开口相劝：

悦卿柳先生不必挂心，初阳姐姐自知我身子如何，总不会伤了我。

谷初阳这话明白。

初阳接了话，又瞧了眼柳仙：

谷初阳还不快去，再多嘴仔细我拿了你泡酒。

柳仙面上有一丝无奈，只将血拿去煎药了，初阳将我手腕略包了一下，又在赤阳针上布好艾绒，一一点燃，我只依着初阳所言在一旁相助，待艾绒燃尽，初阳将赤阳针除去，我瞧着孟鹤堂脸色好了许多，只略苍白了些，初阳这才准广德楼的那几位进来。周九良进来时浑身都在抖，一下子扑到孟鹤堂床前，却是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秦霄贤带着张九泰、孙九芳两人进来，又被打发去打热水，往浴桶里添了水，将孟鹤堂搁在浴桶里暖着，我同初阳不便近前，只在桌前坐着，让广德楼那几个在近前伺候。屋内水汽氤氲，火拢的又旺，我只觉胸闷气短，脸上发烧，脑子都不清省起来，秦霄贤去提了水来察觉我心不在焉，将水送入暖阁出来对我道：

秦霄贤卿儿今儿费心了，现下孟哥跟前有我们，卿儿好歹去歇歇，这一身衣裳都湿了，也该换换，免得受凉。

我这才察觉我前襟业已湿透，定是方才搂孟鹤堂时沁上的水，初阳瞧了我一眼也劝我：

谷初阳秦先生说的是，卿儿去歇着罢，孟鹤堂这儿有我盯着，这会子待他身上暖起来再服了药便可。

两人相劝我也不好再固执，且我也早支持不住了，扶了桌子起身：

悦卿那我……

话没出口，我只觉浑身如灌了铅一般沉，全然使唤不动，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