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上写的是亥时,我却不等亥时便唤阿曼燃香,阿曼添了香,将香炉移至床边,我躺在床上,只嗅得异香扑鼻,倏忽间便觉身子轻了,已然是脱了窍,不急着去桃林,只先往广德楼去了,瞧见他们已吃了饭,孟鹤堂正往楼上走着,跟着孟鹤堂进了房间,一开门便瞧见周九良正收弦子,这两人之间像是缓和了许多,周九良先开了口:
周九良先生。
孟鹤堂诶,怎的不弹了?
周九良今儿个有些累了,没心思。
孟鹤堂那便早些歇着罢。
孟鹤堂走到桌边倒了碗茶,抿了一口,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孟鹤堂吃过离尘轩的茶,咱们这儿的当真是没法吃了。
孟鹤堂说完这话撇了周九良一眼,周九良收好了弦子也坐到了桌边:
周九良先生既喜欢离尘轩的茶,赶明儿就去卿儿姑娘那儿买些,咱这儿的茶也快吃尽了,往后只从离尘轩买也就是了。
孟鹤堂卿儿今儿给你沏的毛尖你可喜欢?
周九良嗯,香高持久,回甘生津,是上好的信阳毛尖。
孟鹤堂搁下了茶杯低头笑了笑:
孟鹤堂我瞧着你同卿儿倒是亲近了不少。
这话明显着是试探了,想是孟鹤堂不知周九良对我的态度为何会有转变,周九良摸了摸桌上搁着的茶壶,半晌说道:
周九良卿儿姑娘是厚道人。
孟鹤堂闻言点了点头:
孟鹤堂卿儿是极聪明的。
周九良那……先生对卿儿姑娘……
孟鹤堂卿儿于我,是知己,旁的就再没有了。
周九良那我呢?我可也是先生的知己?
孟鹤堂抬眼看了周九良半日,神色十分复杂,周九良不看他,只低头盯着茶壶瞧,半晌孟鹤堂叹一口气:
孟鹤堂你何苦来?你明知道的。
孟鹤堂说完就起身躺到了床上,周九良吹了灯,也慢慢磨蹭到自己床上,他二人都躺着却也都没阖眼,两双眸子都亮晶晶的盯着天花板,我瞧着憋屈,只绕着桌子转了好几圈,眼瞧着已过了亥时,孟鹤堂忽的说话了,声音极轻,却如雷贯耳:
孟鹤堂你同卿儿,不一样的。
说完他翻身就睡了,周九良扭过头来看他,我一颗心终于放下,飘飘荡荡才往城北的桃林走去。桃林之中有一重檐亭,亭中隐约有光,除了唐家那个花花公子还有哪个?亭中的桌上搁着个灯笼,他也不坐着,只抄着手在亭中走来走去,抓耳挠腮无半刻斯文,瞧着好不难看。我正待凑近些,身后忽的有人唤我:
柳玄卿儿。
我吓了好一跳,回头瞧见一人着一袭黑衣,天气冷了,却也不着大氅,只披了一披风,整个人都隐在夜色中,看清了人心下讶异:
悦卿柳家仙?您怎的在这儿?
此人正是柳仙,听我问话道:
柳玄我听了卿儿姑娘同阿曼姑娘说的话,特来瞧瞧,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悦卿您听到?
柳玄正是。
心下诧异,这柳仙耳音竟如此好,瞧了亭子里的人一眼道:
悦卿我哪里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存心让他吹吹风罢了,这个时辰城门大抵也关了,他在外冻上这么一夜也算是吃点苦头,倒不知仙家来所为何事?
柳玄卿儿既想教他吃苦头,单受冻怕是不够。
我不解其意:
悦卿仙家的意思是?
柳玄我特来助姑娘一臂之力,我已在这附近布了阵,保他一夜走不出这桃林。
我闻言险些笑出声来,平日里瞧着柳仙不近人情,不想却也像个小子一般爱玩闹,竟同我一起戏弄起人来,我抬手掩了唇角的笑意冲柳仙一福身:
悦卿多……多谢仙家。
柳玄姑娘不必言谢,孟大人给姑娘的迷魂香姑娘可带着?
悦卿不曾,我出了窍哪里能带着东西。
柳玄那姑娘在此稍候,我去取来。
悦卿是。
柳仙一晃便没了踪影,我立于原地瞧着唐家那傻子火烧火燎地踱来踱去,只觉可笑。只一歇柳仙便回来了,手里拿着香囊,也不急着过去,只立于我身侧,同我远远的瞧着,我心下好奇,因问道:
悦卿仙家要这香有何用?
柳仙低头瞧了瞧手上的香囊道:
柳玄姑娘可用过这迷魂香?
悦卿不曾,这么些日子里我没遇到什么危险,因而这香就没派上用场,再者说,阿姜当初给我这香的时候只说少用可使人入幻,多用则使人昏迷,说的含糊,我也不敢滥用。
柳仙点点头:
柳玄孟大人说的确是不仔细,我同姑娘细说便罢了,若是想使人入幻,只消拿耳挖子挑上一星半点搁在香炉里,或拿火燎了便可,若是想迷了人,也只拿袖角扫上些攘到脸上,着人多吸进去些也就得了。
悦卿这药性倒烈。
柳玄正是了。
悦卿不知仙家今儿个打算怎么用?
柳玄一会子往他拿灯笼里少添些,教他受用受用。
我和柳仙断断续续正说着话,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前儿是立冬,天儿早冷了下来,夜里更是格外冷些,桃林里风又大,那唐蛟已冻得受不住了,搓手顿足的没半刻安生,想是知晓被我捉弄了,自己恨恨地骂了一句,裹紧了大氅提着灯笼就要走,他这一走,我这才觉察到柳仙所布之局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