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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昔有佳人杨氏(3)

百家讲坛说你是暴君

李慎之与她说到日暮西沉,宫人们点起了灯。

  

  几十盏素面贴花的宫灯把宫殿照得亮亮堂堂的,秦氏命人送了晚膳,给李慎之捎带了一份,杂米煮的粥,和脆生生的顶上带花的小胡瓜。粥煮得絮了,李慎之也不挑,呼噜呼噜地全都吃了,吃相尚可,但吃得很快,像个最寻常的年轻人那样。秦氏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让人捉摸不定,一双衰老的大眼弯成了一对月牙,忽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你比你父皇像个皇帝的样子。

  

  “贫士之肠习藜苋,童人之口餍膏粱。皇帝该吃得惯百姓吃的东西,你能做到这个,这很好。”

  

  “......”

  

  “...很奇怪?妇道人家不能会两句诗了?”

  

  “朕只是奇怪你会说这些,”吃饱了饭的李慎之也比先前心平气和了些,反问道,“你不恨朕?”

  

  秦氏大笑,“恨你作甚?若坐在这个位置的是我的阿恺,你以为你就能活着么?”

  

  “你好好做你的皇帝,他们才死的不亏。”

  

  李慎之听得一愣,忽觉这世上的女人,从来不该被小瞧。

  

  无论是当年被划得肠穿肚烂还紧缚伤口死战的季家姑娘,当年虽死仍张开双臂护着身后府邸的齐王妃,还是他要一心一意不要举案齐眉的发妻柔嘉、他不愿荣华富贵的留惟愿海阔天空的走的娘、甚至是会说“皇帝该吃得惯百姓吃的东西”的秦氏。

  

  她们每一个,都比这世上许多大言炎炎、蝇营狗苟的男儿好上千倍。

吃罢了饭,李慎之坐在她的对面,等着女人把后面发生的事说下去,秦氏却慢慢地啜着茶,半晌没有开口。

  

  “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大仇得报,她就已存了死志——你毋须知道当年那人是谁,他们都死了,这些也就不重要了。你娘当年受过刑,但你大约不记得了,你那时已经被抱养去了,年岁又太小,我记得你那时牙齿还没长全。她曾受过二十廷杖,打伤了筋骨,很长一阵行走都困难,就开始整日整日地绣那些玩意儿,谁劝也不听。

  

  她的歌声是很好听的,也正年轻,若想复宠也并非难事。

  

  可她不愿,谁能奈何得了?

  

  你只需知道这些,记住娘是世上最好的人就行了,好好地记着她,虽然她没能陪你太久,但咱们都一样,早晚是要当孤儿的,不是么?

  

  “你教她写字,为什么?你和她曾要好过?”

  

  “同是宫里的女人,我若说我和你娘是真的有些情谊,你信?”

  

  秦氏忽然露出些怅然之色。

  

  李慎之并没有再问下去,起驾离开前,他听见秦氏悠悠道,“去吧,夜了,做个好梦。”

  

  她慢慢起身,影子拖在地上,又细又长,像一杆细瘦的竹子。

  是夜,李慎之与季陵说了许多话。

  

  只字未提他娘,秦氏,只说了些秦氏说与他的宫闱旧事。

  

  季陵身上的几处旧创始终没有大好,反反复复地好了又坏几次,憔悴得眼眶都陷了下去,李慎之总爱逗他笑一笑,才觉得安心些。因此便与他说起了那些关于李桓从前命人雕成的那木雕主人的种种怪力乱神的猜测,从画中仙说到天上的玉兔精,果然让人微微翘起了唇角。

  

  他被缠绵不休的伤势磨得极易疲倦,没有从前要反逗李慎之回去的精神,往往笑过便合眼睡去了,这日却没。

  

  他努力笑得更有精神了些,问李慎之说,若我来日不跟你在一处了呢,你也会找很多像我的人么?

  

  不在一处你要干嘛去呢?李慎之莫名地心口一颤。

  

  也许要告老还乡,去乡下种地呢?

  

  还什么乡?你莫唬我,你是同我一起在金陵长大的。

  

  你没有回答我。

  

  ......

  

  我不会。李慎之慢慢道。

  

  这才对,季陵笑得很轻很浅,这世上可爱可喜的人很多,总盯着一个模样多无趣。

  

  没有别人,阿陵,我就只喜欢一个模样的。

  

  他的语气就像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季陵忽然有点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睡吧,”他的拇指摸了摸他毛绒绒的眉头,“你不必担心我,阿陵。”

  

  他会好好记着他们,所有不能陪他走到最后的那些人。

  秦氏活到了这一年的凛冬,临终前差人送来了一幅绣件屏风。

  

  那屏风已经极陈旧,上面的丝线很多都褪了色。李慎之看了许久,才瞧见山水间的凉亭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小人,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小小的总角小童,细细看去竟能看到脸上畅快的笑容。

  

  秦氏说,若不是我要死了,当真舍不得给你。

  

  我也就只留下这么一件,但我猜她想要把这个留给你。

  

  这是他得到的,关于母亲的最后一样礼物。

  

  “杨姨?”

  

  李淮南的语气有些惊诧,又有些惊喜,显然是对于这次偶遇有些高兴。

  

  他们从前是相识的,而且应该有过些愉快的记忆。

  

  但李慎之搜刮了前十几年人生里的全部记忆,却并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痕迹。他确信无疑,他之前的十几年里,从未见过李淮南。

  

  “...你是?”杨熙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

  

  “杨姨,我是李淮南。”

  

  他微微一笑,薄唇的缝隙里露出一线玉白的牙齿,眉目间一片温和。

  

  杨熙愣了愣,迟疑了片刻才轻轻地“啊”了一声,挂起一点微笑来,“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

  

  “是,徽徽前阵子还说起您。”

  

  “她还在跳舞?”

  

  “跳,现在在HK芭蕾舞团做首席,一直说多亏小时候跟着您基础打得好。”

  

  “那很好,”她也淡淡地笑了笑,但笑容却不算热络,“是她的天分好,如果不能继续跳舞,倒是可惜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说了寥寥数语。

  

  李慎之听了两句,听出是母亲从前教导过李淮南的妹妹跳舞。

  

  这也没什么。杨熙在跳舞上一直天分极佳,可惜后来年纪轻轻就生了他,不能再跳,就从芭蕾舞团退下,后来陪着他这世的父亲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了南京来了B市,经营起了自己的工作室,教授小姑娘们舞蹈。

  

  当年入宫为妃,受刑伤了筋骨,一桩一件慢慢令她再也没有了一舞的机会,如今已经算得幸运之至。

  

  又交谈了数句,李淮南递了张名片过来,笑言道不耽误杨姨吃饭,又恳切地拜托她留个联系方式,说徽徽真的很想见见昔日的恩师。杨熙迟疑了一下,说身上没带名片,报了一个号码——李慎之心念一动,这不是杨熙的号码,她的工作电话,和日常用的号码,都不是。

  

  “走吧,请你们俩吃我新找见的馆子!”

  

  告别了李淮南,杨熙转过头一笑,眉目间倒是一片平和。

  

  李慎之没有想懂那个随便报的号码的用意,但见杨熙神色不见有异,猜想约莫是她换了工作电话,便也不深思,笑道,“吃什么呀?浆面条五块钱一碗管饱?别的你可请不起他,他能把店给吃垮了。”

  

  “哪有那么夸张!”季陵白皙的耳朵红了半个,带着一点儿很可爱的羞涩,“阿姨您别听他胡说!”

  

  杨熙走在前头,回过头,听见儿子语气的熟稔亲热之意,微微一笑,心里有了一点儿猜测,却也不多说什么,落后了两步,让两个现在就已经高了她一个头多的小伙子一左一右地走在她的两边,笑道,“像是领着两个儿子,多好。”

  

  季陵愣了愣,干笑了两声,耳朵却红得更厉害,分明是一个早恋被抓包的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模样。只是眼中的那团光却温和柔软。

  

  我娘一直都喜欢你的,你总不信。李慎之的视线越过老妈的头顶,与季陵交汇。

 季陵点了点头。

  

  李慎之前生总觉自己亲缘淡薄,没有娘,没有真正的手足,也没有爹。

  

  李恒之死时,尚还有从小照料过他的乳娘哀哭,而从小照料他的那个,却跟他没有相处出太多的亲情来。

  

  把这些个人翻淘个遍,最后也就只有一个季陵。

  

  很多时候他却没想过,季陵同他一样,也是在这世上举目无亲的。

  

  当年他们在夜半提着贡果和纸钱,走在黑漆漆的皇城里,去寻一个无人的所在给杨熙过一个没人记得的忌辰。晚风很凉,他们的手指冻得僵直,火却总是被吹灭,那些纸钱被吹得纷飞,和他蜷缩在一件对于他们来说过大的披风底下的季陵,就会帮他捂热冻得发白的手指,指着那些被吹走的纸灰说,看,熙娘娘收到你的钱了。

  

  他在最艰难的几个年头里总是沉默且痛苦,在这样的时刻会流泻出一点儿平时会隐藏得很好的软弱。季陵就会在午夜放下的床帐里点一支蜡烛,说睡吧,我看着你睡,等我们长大,一切就都好了。他的头发很长,抱膝坐在帐中就像在背后披着一件黑色的绸缎披风,火光下他的面容安静而笃定,有一点儿和他的年纪不相衬的温柔。

  

  他从不说起爹娘,季氏只余他与一稚儿、一老妪,后来不过几年,祖母去了,小姑娘也没能长成大姑娘,像他偶然说起过的那样被哥哥送上花轿,可他从来没有再说过。

  

  仿佛他生来就是李慎之的季陵,大雍的武安侯,是来给人依靠的,自己却不敢有分毫的软弱。

  终李慎之一生,也就只见过他那么一次,真正脆弱时的模样。

  

  那时海古纳以北的鞑靼的十余部族,在最后一战后已近乎于灭族,只留下三十余个婴儿,被留下一命教化为民。约莫四五年光景,那些孩童长大,季陵曾亲去看过,几岁大的孩子里眼里藏着令人心悸的怨毒,其中一个狠狠地在他的脸上啐了口水,被季陵用衣袖慢慢抹去。这些孩子,还是留不得的。李慎之欲开口,却被季陵抢在了前面,他淡淡开口说给这些孩子备顿好饭,见守卫脸现不忍之色,却神色不变,转身上了马车,焉知夜里便高热呕血。

  

  他大多时候在病中也极安静,常常手指扣着身下的被褥没什么声音,这次也没例外。

  

  若不是李慎之执意守他,到天明仍旧没睡,他只怕也听不见那声轻得呢喃一样的“娘”。他小声叫了一声,然后一串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接着又是一串。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不断地落进发间,藏匿得无影无踪。

  

  他虽闭着眼,睫羽却抖个不停。

  

  李慎之除了鞋子上床抱着他,他的眼泪一直在落,唇张张合合,呓语不断,声音却太轻,李慎之怎么也听不清。

  

  但后来季陵去后,他渐渐老迈,很多细枝末节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却仍旧能记起那声很轻的“娘”。

  

  现在呢?他还是对于季陵的一切知之甚少。

  

  他是包裹他的宇宙,而他是他谙熟的芸芸众生。

  

  李慎之心中微微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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