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李慎之过得生不如死。
字面意义的，生不如死。
他曾经为了应对他便宜父皇的考校，在三天里看完了冀州十郡的地志，期间几乎连觉都不曾睡，连吃饭时都捧着书，待事情了结，回府直接睡到第二天傍晚，再看见那堆书差点直接吐出来——不止是那些书，整整一个月，他看见有字的东西都想吐。褚柔嘉捡着了乐子，开始热衷于天天在府邸的前院里摆上书案挥毫练字，要么就是捧着本书来跟他探讨诗词，季陵也乐得看热闹，在他的脸愈发葱绿的时候也摸出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书封花里胡哨的小话本，哗啦哗啦响亮地翻上几页。
给他们两个一番折腾，本来是暂时性的恐书，愣是给折腾成了慢性恐书，看书看得久了，太阳穴就爆起了青筋，嘭嘭跳个不停。
季陵一向惯着他，后来见他看折子看得头疼了，就拍拍他的脑袋让他躺到自己腿上，拿药油帮他揉着太阳穴，顺便给他当人工有声书一本一本地读。
可也没几年功夫，人的精神就不够用了。
日益禁不得累，坐得久了坐不住，忽然手一松，折子砸到了地上，人就阖了目睡了。
于是就换李慎之把人小心翼翼地转移到自己腿上枕着，拿轻软的被子盖好，像从前哄承弥睡觉那般轻轻晃两下、时不时拍两把。
两个人这样一起过了，看折子都比寻常时候有意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李慎之总觉得，他的阿陵变凶了。
季陵拿着他专门编写的一大张词汇试卷刷刷刷地拿红笔挑出四个错的打叉，回手拿笔梢照着脑袋就敲了四下，“你不懂，严师才能出高徒。”
“来吧，把这五个，一个抄写五十遍。”
“......”我！明明！只错了！四个！！！
一代暴君李慎之的脑袋里有一百只金刚在锤墙。
“你evolution中间有勾抹，说明记得不熟。”季陵在那个抹掉的字母底下画了一个小横线。
李慎之不理他，埋头苦抄，顺便默默磨牙。
道理他都懂，但是满级的大号被盗，不得不从新手村重新开始什么的，还真是...窝火。想想自己加起来好几十岁的一个老家伙了，还这么不淡定，甚至为这么幼稚的理由不爽，于是更加生气，意识到这一点更加觉得自己幼稚，于是更不爽......
李慎之在恶性循环里满脑袋冒黑气，方圆十里寸草不生，连从他的书桌旁边路过的同学都默默贴着墙根走，自此，校霸的地位基本坐稳，可喜可贺。
临阵磨枪活动就这样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李慎之记忆力不错，兼之头脑清晰，因此其他科目尚还好说。英语非一日之功，除了词汇可以按着头强记下来，其他的即便是季陵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至于语文，两个人则是难兄难弟，谁也帮不了谁，古文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现代文......
“为什么窗帘是蓝色的是为了体现作者忧郁的心情？”
“......”是啊为什么呢？“总之，你就记住这个套路——如果它说窗帘是红色的，那就是喜悦的心情，反正闭上眼睛多编两行就对了。”
“那如果窗帘是绿色的呢？”
“...表达了作者热爱大自然，奉行环保主义？”
“......”能编出来这种题目的老师是不是都没有X生活啊？！
星期三下午，体育课。
课后是大扫除，然后布置起考场，迎接之后两天的摸底考试。
体育老师叫带队围着操场先跑两圈热身，跑了差不多一半，天就淅淅沥沥地开始落雨点，只得解了散，一大群学生呼啦啦跑得没了影。
李慎之在操场上冒着雨绕了两圈也不见季陵，只得把秋季校服外头的棒球服脱了下来蒙着脑袋，小跑着要回教室。刚刚跑到主楼前的喷水池，就见季陵打着雨伞，挎着两个书包，朝他摆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把他遮在了伞下。
“不回去了啊？”
李慎之的短发有些湿了，被他随意地拿校服外套一蹭，顿时没了型，蓬得像头上顶了一只小刺猬。
“不用，今天三组的扫除，咱们可以撤了。”季陵把李慎之的书包塞到了他的手里，“刚好带你去吃火锅。”
“肯定是你自己想吃了！”
“你不想吃啊？”季陵似笑非笑，“宿舍还有几桶泡面，你不想吃可以自己回去吃那个。”
“......”
越来越不好逗了。
李慎之唏嘘地从他的手里接过伞柄，他的手上沾了些雨水，有一点凉。
这种湿漉漉的天气最适合吃顿火锅。
商场里还开着充足的冷气，因为避雨，所以里面的人比平时多了些。
好在还没到饭时，火锅店里倒是意外地没有很多人。
季陵专心致志地拿着菜单勾画，在“手切鲜羊肉”上画了个“3”，抬头看看李慎之，又默默勾掉，改成了“4”。
李慎之：“......”
“吃斑鱼片么？”
“...点吧。”
“千层肚呢？”
“...没事儿，想吃就点。”
“再来两份虾滑？吃不吃牛蛙？”
“......”
数年以后，时间久远到他们已经领回家了两个九块钱的小本本，X乎上多了一个“有一个特别能吃的男盆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的问题时，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来自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甚至是教过他们的老师的邀请，大家都很想看李慎之回答这个问题。
李慎之也不负众望。
“谢邀。大概就是，看到这个问题，有三十几个人同时邀请你作答。
但现在的李慎之还对未来一无所知。
他惆怅地思考着自己拥有哪些可以赚钱的技能，思考着可能的就业前景。早前他时常玩笑说来日不当皇帝，就带着阿陵种地去，但那也就是说说，难不成还要真的去种地？@#%￥&*#......
季陵点完了单，见他一脸呆滞，还当他是近来被他按着头准备摸底考试摧残的，不由好笑，伸手帮他也把筷子拆好，起身去拿调料了。
李慎之不怎么能吃辣，吃了隔天就嘴角燎起来一串水泡，因此他也没给他拿油碟和干辣椒碟，只拿了份调好的海鲜汁。
回来的时候锅底已经端了上来，菜也摆上了几样。
李慎之手里拿着先前季陵弄来考他的词汇卡片本，一只手拿着手机正一边打电话一边翻。
他说，“行了妈，你也早点回家，今天下雨，别在外面逛太晚了。”
杨熙的嗓门不小，没有开扬声器也隐约能听见。
她说，“儿砸，你不要有压力，咱实在不行还可以走艺考呢，咱不考最后一名就行......”
李慎之哭笑不得，手中的词汇本又翻过了一页。
他认真道，“妈你就别拽我后腿了，我不学得好一点儿以后怎么娶媳妇儿啊。”
杨熙在那边咯咯咯地笑得很俏皮，八卦道，“矮油想娶哪个啊？给我领回来认识认识啊？”
李慎之抬起头，隔着火锅蒸腾起来的热气，看见端回来调料的季陵正瞧着他笑，不由得也乐了，对着电话敷衍道，“妈我这边儿吃饭了，考完了给你打电话啊！”
杨熙在那边吼道，“考完了***回来，周末不回家干嘛？”
李慎之好好好行行行地应了，挂了电话，伸手接过季陵递过来的小碗，说红汤那边差不多烧开了开吃开吃。
季陵端了盘子下了半盘子牛肉，看旁边清汤也差不多了，就也下了半盘子进去，抬起头见李慎之还盯着最后一页词汇，竟颇有些恋恋不舍不想收，不由有点好笑，一边捞放进去就熟的牛肉一边问，“怎么这么刻苦了？”
李慎之把词汇本合上，又打开瞄了一眼，才转身收回到了书包里，回过头正色道，“是这样的，我本来觉得，上辈子没过好，咱们俩这辈子当两个普通人，怎么高兴怎么来，去做想做的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有目标。”
“但是我忽略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你还得吃饭。”
“所以我就有目标了——赚钱给你天天买火锅吃。”
季陵拿漏勺捞了一大勺牛肉堆到了李慎之的盘子上，听见这话，差点把漏勺丢进锅里，默默腹诽了一下在他的心里自己究竟是有多饭桶，又默默检讨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今天点的有点多，但抬起头看见人一脸比别人家求婚还要认真的表情说着给你买火锅又不觉心中一暖。
他们相伴了几十年，比所有人都明白，世间情爱，最后不过一衣一饭。
虽然有点想逗他火锅可不行，怎么也得天天燕窝漱口、顿顿吃澳龙什么的，但是话出了口却成了，“我好养活着呢，有方便面就成，你不用有这么大压力。”
后来，季陵的某位异性好友总结，如果是别人被求婚了，一般是矜持一下，考虑一会儿，然后优雅地点点头，季陵你是那种，即便人家只是去衣兜里掏张纸巾而不是钻戒你都恨不得扑上去高喊我愿意，顺便把尾巴摇出小花儿来。
人家摸摸你的脑袋你就恨不得摇头摆尾的傻狗。
多亏你遇上的是另一只，傻狗。
两个人吃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雨却完全停了。
城市的灯火把路边上的水都照得亮闪闪的，车辆开过时有沙沙的积水溅起的响声。
站在斑马线前等着信号灯，季陵忽然自顾自地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
李慎之一脸茫然地问他笑什么，季陵就给他讲起了一只长得不帅、头脑平平但说话总是很有哲理的名叫麦兜的小朋友。
“然后麦兜有一句很经典的话说，我的志愿是做一个校长，每天收集了学生的学费之后就去吃火锅，今天吃麻辣火锅，明天吃酸菜鱼火锅，后天吃猪骨头火锅，老师直夸我：麦兜啊，你终于找到生命的真谛了！”
“所以阿慎，你可以努力当一个校长。”
“然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吃火锅，今天吃麻辣火锅，明天吃酸菜鱼火锅，后天吃猪骨头火锅......”
商业街的灯火下，季陵笑得弯弯的眼睛像一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天真，因为吃了辣，嘴唇红红的，有一点儿肿。
李慎之想，该死，怎么变绿灯了。
他是真的很想亲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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