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之抱着背包坐在副驾驶上，屁股才刚刚坐稳，就摸出了手机给季陵编辑起了信息。
“好好放假，多吃点，想我了就......”
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虽然留有些许拼音输入的本能，但还是不大用的惯，就改成了手写，字体方方正正的，是费心练习过的端整，写到一半儿却停了下来。
阿陵想我了该怎么办？
唔...想我了就打电话？想我了就来视频？
李慎之忽然觉得这样有点敷衍，因此就停住了，手指点着屏幕发了呆。
“我说...儿子，你还是把背包塞后备箱里吧，”杨熙在红灯的间隙皱了皱鼻子，表情很嫌弃，“你这背包里像是塞了一百条腌黄瓜和咸带鱼，你自己闻不出来么？”
李慎之：......
拳拳母爱呢？
不感慨一下你儿子累瘦了晒黑了，第一句是嫌弃他臭？！
“哦。”李慎之冷漠脸，趁着还没变灯，开门下车，把背包扔上了后备箱。
后备箱杂七杂八地堆着购物袋，有些新鲜蔬菜、鲜鱼、水果各色食材，竟然还有两支包装精美的红酒。
李慎之顺势摸了听汽水回来，拉开拉环坐回到副驾驶上开喝，杨熙马力十足的小奥迪“轰”地发动，葡萄汽水立刻在白色的T恤上留了一大片湿痕。
李慎之无力地把饮料塞到了凹槽里，抓了一大团纸巾擦着湿湿黏黏的饮料渍，终于还是开口道，“妈，您老今天心情不好？”
“说什么呢？”杨熙狠踩一脚油门，在嘈杂而音量奇大的口水歌里闯过了倒数“三二一”的信号灯，“我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想了想又欲盖弥彰地问道，“军训得怎么样啊？看你发的照片还表演节目了？”
“还行，”李慎之还在盯着屏幕刚才输入到的位置，“唱了首歌。”
“唱的什么啊？”杨熙有点漫不经心的，有车在前面强行并道，暴躁地开了车窗扯着嗓子吼道，“会不会开车啊？！”
李慎之：......
当年他母妃虽然去的早，但相处到他九岁，也还不至于连人的性情都忘了。
这世的杨熙着实与当年的熙嫔不似同一个人了。
熙嫔活着时原本不是熙嫔，即便是膝下有一个皇子，却还是个才人的位分，实在是罕有了。若是容貌品性平平倒也罢了，偏偏人生就一副好容颜，又贞静和顺，虽然出身差些，但同是教坊司出身的容氏后来尚且位列了四妃。偏生只有她像是后宫里没有了这么个人似的，便是偶有恩宠，却始终不得晋升，不得赏赐，仿佛君王是有心要她在卑位上到死为止似的。
李慎之去见她时，人不是在佛前，就是在做绣活，总是有转不完念珠、绣不完的活。可她又与寻常女人不同，绣架上的绣件从来不是花鸟，而是不知从何处看来的青山和碧水、浪涛与龙舟，甚至还有层层叠叠青青黄黄的梯田和传说在深山里雕成的庄严大佛。那些渐渐成形的美景常常让李慎之看得入神又迷惑，但熙嫔却从不曾与他说起过那些绣件，只说过愿他有幸去看看。
金陵城太小，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把它看得很大，这是他的母亲那一生说给他的唯一一个道理。
李慎之前生不知他的母亲的故事，不知她如何入了宫，如何为了帝王妾，但他觉得，若是她能在宫外好好的嫁人生子，过这一世，她必定不会是这个静默到近乎木讷的模样。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虽然出乎意料，却也不错，简单粗暴得很有福气。
李慎之想着，不免有些好笑。
随口交谈了几句，杨熙还是那副没好气但是又不肯直接发脾气的傲娇样，车子就这么直接地开到了公寓楼下的地下停车场。
下了车李慎之来帮忙提东西，这才看见后备箱里的东西着实不少，光是两只黄鱼就分量不轻，还有鹅掌和整鸡，各色菜蔬，满满两个大号购物袋。
这是留着过节吃的？
李慎之背着自己装着迷彩服、散发着一股带鱼味的背包，提着两个口袋跟着上了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才听见杨熙开口道，“你一会儿回家赶快洗澡换衣服，晚上家里有客人来。”
“谁啊？我爸的老情人？”
李慎之看着杨熙一张不爽脸，忽然脑洞大开。
杨熙默默磨牙，牙齿间碾磨过，发出了连带着李慎之都跟着牙酸的一声“吱嘎”。
“...你爸的老战友，什么老情人！”
“......”
还真是啊......
一起当过兵，四舍五入一下简直跟睡过没什么两样啊！
想当年他跟阿陵还是纯洁的男男关系时，在军中就互相那啥...撸过来着......
现在回头想想他们两个还很清白的时候就有够一言难尽了。
“诶？回来了？”近来据说因为排演话剧所以正在蓄胡子、并且要降低体脂控制饮食的李继东这会儿正挂着围裙捧着一个玻璃大碗给混进了蛋白的肉馅打上劲儿，见人回来，兴致勃勃地蹲过来摆弄李慎之刚刚放到地上的两个购物袋，“还真有鲜黄鱼卖啊？”
“专门给你找的。”
杨熙没好气儿地从口袋里把两只鱼翻出来塞给他。
“行，晚上给你们煮雪菜黄鱼馄饨吃啊！”李继东眉开眼笑，心情不错，拿着两条鱼哼着小曲进了厨房继续鼓捣。
“你听他说的好听，”杨熙很嫌弃，“肯定是专门给老那谁做的。”
“谁啊？”李慎之随脚甩掉脏得可以直接扔掉的鞋子，换上拖鞋准备进屋。
这一嗓子太响，把杨熙弄得老脸有点热，也匆匆忙忙地踩上拖鞋，花枝乱颤地打算逃离现场。
“老谁啊？”李慎之唯恐天下不乱，又一嗓子喊得天花板颤三颤，拎着背包三级一步地跑上楼去了。
楼下李继东豪迈的大笑声依稀可闻。
“傻喜份儿，你咋谁的醋都吃捏？”
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李慎之还是这两周以来的第一次在充足的光线下照到镜子，沉痛地发现确实晒黑了不少，不过比起当年督军那两个年头却好得多了。那时才当真是黑得不能看，黑，偏偏又瘦，比只猴子好看不了多少。阿陵虽比他扛晒，但也瘦的可怜，天生一副细长骨架，最不禁瘦，卸了甲薄得像片纸。大雍的家底太薄，那时李桓裁军裁了两回，都几乎供不起，若不是阿陵秋风扫落叶式的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将夷族打回了北境，只怕连王朝都气数已尽，再难有喘息和中兴的机会...阿陵，无怪后世将他尊为武圣祭拜，他一直是当得的。
李慎之头上顶着毛巾，继续编辑完了那条短信。
“好好放假，多吃点，想我了就告诉我，我去找你。”
当真学起少年人黏黏腻腻的恋爱方式了。
可也难怪，他们分开了太多年头了。也不知阿陵是不是当年阖了眼就来了此间...那十几年他却是一日一日地过来的，日日都清醒，连梦都不得一个。他是君王，那高位坐了一日，便都要为座下的黎民负那一日的责。苍生是负不得的，他若一日不尽全力，背弃的都是少年时发的愿和注视着他的阿陵。他熬得辛苦，如今重逢，实在不舍得再辜负了光阴。
想了想，还补了一个老土的笑脸表情：）。
然后，握着手机在床上摊开四肢躺平了等回信，等着等着就泛起了倦意，眼睛半闭半睁地假寐了一会儿。
自觉刚刚睡得熟了些，就听见楼下杨熙扯着嗓子喊，“阿慎！快点下来见你褚伯伯！”
李慎之给这么一嗓子吓得一哆嗦，他睡觉时还是从前做皇子时留下的毛病，那根弦老是绷着，让人吵醒了就够吓出满脊背的冷汗的。仿佛只有季陵睡在身边时才好些，他的身子僵着醒来，身边的人就像哄孩子似的轻轻地拍两把，摸摸他的脊背，小声说没事了，睡吧，没事了阿慎，我在。
摸出来手机看看，刚刚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
季陵回了信息，“放心，节后见：）。”
李慎之：......
这种简洁的画风还真是特别伤害少男的芳心。
“阿慎！！！”杨熙又吼了另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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