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他她（1）

　　越野寻宝素质拓展活动最后进展得一塌糊涂，都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型升学考试的十几岁的姑娘小子，身体素质堪忧，在泥土潮湿的山坡上滚得脏兮兮，计划在下午三点结束的寻宝活动居然直到整五点才差不多集齐了连滚带爬地赶到集合地的伤兵残将。

　　布置在林间和路旁的一百个标牌最后只被找到七十余个，一群灰头土脸的学生们里格外扎眼地站着如同来野餐郊游，还顺便揍了个人活动了一番筋骨而尤其通体舒畅的李慎之和季陵，还有在医疗车因为中暑休息了一个下午，脸色红润、神清气爽还握着一把标牌的陈言，清新脱俗得格外欠扁。

　　一班虽然最后没有二班拿到的标牌总数多，但是大家拿脚趾头猜也知道李柏东作为活动的策划者难免要给自己班放放水，因此即使屈居第二也都格外兴奋，嗷嗷叫着撺掇着找到标牌最多的季陵和吉祥物陈言、郭平平三个分别去给班级摸三样奖品出来。

　　首先去摸的是郭平平，小姑娘羞赧紧张，从箱子里摸上来一个乒乓球还掉了下来，只好把小手塞回箱子里再摸，摸上来了一个标着二的小球，说明是拿了二等奖，这奖励很不错，是一台以后可以拿去班级用的小型空气加湿器。

　　接下来是陈言，小孩儿还有点小学刚毕业的小鬼似的中二，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单手探入箱中，两指夹出一球，背着一只手将小球送到自己跟前，看到上面写着一个...五。大家跟着善意地嘘声，其实倒比刚才兴头要高，毕竟奖品是一大袋巧克力，对于每天只有白菜和土豆吃的苦逼军训中的骚年们来说真乃治愈神器。

　　季陵反倒是抽得最随便的，被簇拥着，手伸进抽奖箱的时候侧头朝李慎之一笑，然后把手抽出，赫然握着一枚写着“一”的小球。

　　拿到了头奖的号码，季陵有点孩子似的惊喜之色，难掩兴奋地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一如当年灯市上猜对三道谜题，拿到那盏有点傻气的白兔灯。

　　李慎之最喜欢的就是他的那副模样。

　　有趣的事物永远都是值得大惊小怪一番的，惊喜永远值得一个干净的笑容。即便是他双手染血、形容枯槁、满身伤痛，他仍旧还有那么一点儿可爱的纯稚，一点儿赤子心肠，一点儿不可思议的鲜活之气，好似是顽强地从大雪后结出花蕾的花儿、烈火后冒出根芽的青草，比起花园里花团锦簇、郁郁葱葱时的模样更令人动容。

　　因为他知道这一点儿鲜活有多么不易。

　　......

　　然而在万众瞩目中开箱的头奖居然是一个海外进口的特种兵玩具。

　　可以拧动开关在地上匍匐前进，胯部以一种很魔性的方式不断扭动，同时嗡嗡振动，并且发出奇怪的响声。

　　一众人围观了它在地上的扭动心情复杂，纷纷表示不如兑换成二等奖，再拿一个加湿器。结果被告知居然只剩下五等奖的奖品巧克力，正犹豫争论着是否要换，十三班就已经果决地用玩具换走了最后一袋巧克力。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把为本班获得优异成绩而做出卓越贡献的季陵同学。

　　......

　　回到宿舍，军训了数日，总算迎来了数个小时的休息。

　　热水多供应了一阵，供学生冲了澡，更妙的是今天的伙食居然提高了一个档次，土豆炖鸡里有了鸡，白菜木耳里有了木耳。饭后又是短暂的休息，然后夜间的训练安排变成了全员的爱国主义教育电影。

　　学生间盛传是A大附中颇有名望的一位名誉校长前来视察工作，明天还会来做一个主题演讲，因此校方的面子工程要做好，这才有了改善。季陵却意料之外地似有些兴致不高，连晚饭都吃得不多，全然没有了从前一盘子树皮都能吃得干干净净的好胃口，李慎之颇有些担忧地摸了两把人的脑门儿，还担心人是不是晒坏了，被人嬉皮笑脸地拍到了一边。

　　夜幕完全降临下来的时候，学生们再次列队集合，在宽阔地场地上一人一个矮凳，老式的白色幕布上开始放映起了一部早些年华国庆祝建国拍摄的历史题材群像电影。季陵有些心不在焉，李慎之却是对这些历史只有些影影绰绰的记忆，颇有些兴趣的模样，专心地盯着屏幕，看着黑色风衣的将军与相送的女子告别，说出一句令人心碎的，“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火车轰鸣着远去，相爱的人在白色的雾气里缓缓淡去。

　　“季凌？季凌！”身后有人小声叫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回头，往远处的路灯处指了指，那处有一辆黑车，车外还有一名站岗的士兵，与他对上眼神，略一点头。

　　季陵偏过头看一眼看得出神的李慎之，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在人群里穿行而去。

　　年轻而笔挺的士兵朝他抬手示意，为他拉开了那扇车门。

　　车上冷气充足，自成一个清爽舒适的小天地。

　　“外公，”季陵向车上坐着的一位形相清癯，身形高瘦的老人招呼道，“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老人一笑，慈祥的目光里却颇有些锐利锋芒，反问道，“阿凌这样不想外公来？”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比起在李慎之跟前，人难得地多了些孩子气的模样，稍有不安的蹭了蹭鼻尖上的一点儿汗水，“您...您先前没有说要来。”

　　“来这边办点儿事，校方又邀请我明天来做个演讲，索性提前来看看你。”

　　老人年岁虽已老迈，手却结实有力，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更结实了，但没怎么晒黑，跟你妈一个样，老是白晃晃的。”

　　季陵嘴角略略一勾，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随口笑着应道，“我扛晒。”

　　“小子还是黑点儿帅气......”老人笑里莫名地有些唏嘘之意，拍了两把人的手臂。

　　“左右你们营长说一会儿没什么别的安排，阿柔也来了，还问你军训得怎么样，一会儿你就跟我会回招待所坐会儿，也好说会儿话。”

　　季陵一愣，讷讷问道，“柔姐怎么来了？”

　　“她还有一个来礼拜才开学，闲得无聊，从来都是哪有热闹哪到，听我说来瞧瞧你，就说什么都要跟着，只得把她捎上了。”

　　最像早逝发妻的孙女从小掌上明珠一样养在身边，又因为姑娘品貌出众，提起时总是难掩偏爱之意。

　　“那怎么没见着她？”季陵皱了皱眉，胸口莫名地有些难以言说的空茫。

　　“下车了，说看看你们今年都放什么电影，估计没走远，你去喊她吧。”

　　......

　　路灯下，年轻的姑娘身形姣好，白净的手指抵着下巴，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口角含笑，眼中也含笑，明亮的眸子像是散落了一整个银河的星子。

　　对面的少年身材颀长，丑丑的迷彩服都穿出几分旁人没有的倜傥潇洒之气，平素锐利而神采奕奕的眼中难得地现了些柔和之色，嘴角的弧度含蓄而轻柔。

　　季陵看了一会儿，忽然恍恍惚惚地记起，褚柔嘉当年双眸蓄着两汪因为自尊而不肯掉落的泪，不甘地呢喃道，你也不过是与他相识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