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整理内务,下午的整队时间是三点,骄阳似火,正是最热最要命的时候。
每一场军训都是以军姿和正步为开场,以拉练和军体拳为高潮,以汇报大会和联欢晚会为结尾的,期间每天的具体内容,就是折腾人。
一班分的小教官不错,是个虽然严肃但是面相却挺和善的小伙子,细细高高有点小帅。虽然站姿练得有点累,但是对比隔壁二班的那个动如疯兔的可怕小教官,一班的骚年和姑娘们纷纷暗自摸摸胸口庆幸,还好我们教官还是一个正常人啊。
小教官严格,但也十分给力地给大家占了一块儿阴凉地,而且中途还有一点儿给大家动一动放松喝水的时间。
而隔壁二班,直接在第一天就实行了传说中的连坐制,号称有一个动的就加练十五分钟,硬生生地站晕了三个女生一个男生。
前前后后站到太阳西斜,任是谁也忍不住觉出累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季陵把水喝干了,口唇直发焦,伸手遮了遮还带着余温的夕阳,唇色不太好看,李慎之也喝干了水,没剩下多余的给他,只伸手掐了一把人的肩膀,站起身去前头跟教官低声交谈了两句话,晃晃悠悠地朝着杂货铺逛荡过去。
不出五分钟,提着一箱矿泉水回来。
李慎之从前这副身体就算得半个健身小达人,手臂力气不弱,回来时单手提着矿泉水箱,袖子微微卷起,绷紧的小臂有力又漂亮,格外地吸引人,一路从各班的队伍前头走过来,姑娘小子倒有不少看直了眼——虽然有相当一部分看的是那一提的水,不过李慎之还是相当膨胀且忧心忡忡。
觊觎朕的刁民有点多。
但朕的心里只有阿陵一个。
阿陵心里肯定也只有我。
李慎之想到这件事就有种飘飘然的甜蜜,莫名地有点想捂脸傻笑,但那真是太不利于朕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然后他造作地绷紧了小臂,走到了一班跟前,塑料提手不给力地一断。
一整箱矿泉水应声给力地砸在了脚上。
“嘭!”
非常响。
还没有整队无组织无纪律的一班众沉默了两秒,“噗哈哈哈哈哈”笑成了一片。
李慎之嘴角抽搐,有种想坐到地上脱鞋看看脚的冲动,还有点想哀嚎。
但是曾经身为一名君王的自我修养让他控制住了自己,厉声喝道,“都不许笑,整队!”
连不自觉也跟着乐了的小教官都给吼得一愣,摸摸鼻尖,尴尬地咳嗽两声附和道,“我看谁笑了?都不准笑了!”
全年级集合的哨声响起来了。
李慎之一瘸一拐但努力做没事状摸回排头站到了季陵身边,除了脚疼,有点懊恼,早知道走快一点儿了,阿陵还没有喝水。
索性这次整队的时间不太长,因为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
一班解散了队伍让一人去拿一瓶水,喝两口拿着,然后整队往食堂去。
李慎之走在前头,还是有一点儿瘸,季陵列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道,“疼得厉害?”
第一天就负伤,还伤得这么乌龙的李慎之很气,闷闷道,“不疼。”
身后的人低低地笑了,抬手在他的背上就是一巴掌。
“你下回两只手抱着,别一只手拎。”
一只手提比较帅啊。李慎之默默用脑电波和季陵交流。
那你下回还是要砸脚,季陵腹诽。
小没良心的,我是给谁去买水的?委屈。
“两只手抱着也帅,”季陵哄孩子似的说了软话,“怎么都帅。”
哦。
嘿嘿嘿。
“一会儿你脱鞋我看看,那么重,肯定青了。”
“没事儿!”
“...傻。”
晚饭后是第二回痛苦的洗盘子,洗过盘子是短暂而轻松地集合起来学唱军歌。
因为最后有汇报演出,每个班级选择的军歌各不相同,一班意料之外地没有抽到那些基本靠吼的歌曲,而是抽中了一首喀秋莎。
隔壁班半死不活地扯着嗓子嚎一首《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唱得拖拖拉拉的,疯兔小教官吼着示范,“你们没在调上,拿出点儿气势来!”
“向前向前向前!!!”疯兔小教官嗓门极大,吼得撕心裂肺。
二班的学生们纷纷抻着脖子跟着吼,“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蹲下摆弄着录音机电池的一班张教官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回头吼道,“妈卖批!一句不在调上!”
疯兔小教官在鬼哭狼嚎的歌声里吼回去。
“滚!关你屁事!”
“你特么把我们班也带跑调了怎么办?”
一班的小子妹子们嘻嘻哈哈地起哄哄笑,在仲夏夜里听起来意外地清澈好听。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
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勇敢战斗保卫国家,
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勇敢战斗保卫国家,
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明明是一首军歌,说的却是一双年轻人的爱恋,一个姑娘的守候。
李慎之盘腿坐得端正,忽然有点想知道,喀秋莎是否等回了她的心上人。
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了季陵,见季陵弯弯唇角朝他一笑,不觉心中一暖,搭在膝上的手指不老实地晃了晃,伸长了去碰他的手指,见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坐着不理他,才觉得得了默许,一会儿戳一下戳起来没完。
小教官还在拍那个嘶嘶啦啦音效极差的音响,正看见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清了清嗓子喝道,“都别在下面搞小动作啊!我眼神儿好,一会儿单拎你出来领唱。”
季陵大声道,“报告。”
张教官问,“干嘛?”
“我旁边的同学想要给大家来领唱。”季陵瞥了李慎之一眼,眼中有些促狭的笑意。
姑娘小子们跟着起哄,嘻嘻哈哈地叫着副排长来一个。
连带着胖达小班长都跟着呱唧呱唧巴掌,一脸正气地参与到起哄的行列里。
“是么?看来是学好了袄?”来带着教官都不似下午训练时的严肃,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那就出列!给大家领唱!”
李慎之好气又好笑,知道这是季陵要整他,但刚才那首歌听了一遍,倒也能记个大概,只得利落地起了身——他的原身有健身的底子,腰腹力量不错,早八百年前又着实习过枪剑骑射,盘腿坐着,起身竟连地都不用撑,直看得几个体育生都在心里暗暗地抽了一口气。
人挺拔笔直地在人前站定,目光却明显是看向了路灯下面目柔和含笑的季陵,说,“那我就献丑了。”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金陵城最美的却是三月里,开遍了栖霞山的白杏花,还有玄武湖畔的木兰。
他们年少时春风策马,挑一日休沐,换上贵公子的装束去赏花,姑娘们香喷喷的丝帕就轻飘飘的落在他们的脚边,两个人却你追我赶地踏过丝帕、踩过零落的残花,嬉闹着跑得远了,至于踩碎了多少女儿的倾慕相思,全然不放在心上。
后来他刚刚娶亲的那年,也正是春时,那年琐事缠身,再不能与阿陵同去栖霞山、玄武湖。季陵便自己去了,为他折回了一枝花儿,他插进花瓶里命人用清水供养,那花儿却翌日就萎落了满桌,花瓣儿憔悴尽了,只余孤零零的花蕊不甘地留在枝上。
季陵在外苦战多年,回来的也是一年暮春,人一息奄奄,满城落花如雪,白花花的不祥。李慎之就命人将城中的白花尽数砍了,全部扫洒干净。其后的几十年里,金陵城再没了白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李慎之开头唱着歌,直唱完了第一小节,才停了下来,也不说起,众人也听得入了神,直到他住了口,才如梦初醒地看着他。
教官回过神来,喝道,“会不会起歌?大声点唱第一句,然后说起!”
李慎之也不恼,朝着看着他笑着的季陵挑了下眉毛,有点滑稽地扯着嗓子吼道,“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起!”
跟刚才两个画风。
胖达小班长的眼镜差点吓得掉下来,忙手忙脚乱地按住了鼻梁挡着。
学生们也跟着吼道,“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李慎之跟着吼着歌,气定神闲地走回到季陵身边盘腿坐下。
这下开心了吧。
便宜这帮刁民了。
放人回宿舍的时候时近九点半,小子们也没人急着去打水洗漱,走廊尽头那间淋浴间有人试过了,今天不供应热水,而且连冷水都是带铁锈的。
吼了一晚上,回来都瘫成了一排,喝着水开着年久失修的风扇,打算缓缓劲儿。
李慎之跟季陵两个不至于瘫,但也不太爱动,头挨着头瘫了几分钟,季陵才记起来什么似的坐起来,一拍他蒸腾着热气的裤腿,“脚!脱了鞋给我看看,还疼不疼了?”
对面铺的俩体育生都是爱起哄的八卦界种子选手,“矮油”了一声,被季陵坦荡荡“你丫没吃药吧”的微笑和关爱智障一样的和善眼神弄得怪没意思的,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倒回去继续挺尸。
李慎之有点小尴尬地缩了缩脚,心说这一大天摸爬滚打,男生的脚能干净到哪儿去?感觉刚刚回来和阿陵遇到一起,还是应该注意一下形象,于是敷衍道,“没事了,一会儿我去冲冲冷水涂点儿药。”
坐在唯一的一张桌子旁,捏着一根圆珠笔和小本子写军训日记的陈言道,“我妈给我拿了云南白药,你要不要用?”
又有热心地凑热闹道,“我这儿有红花油!”
季陵莞尔道,“没事儿,你们歇着吧,药我带了。”
自己蹲下身利落地拆了李慎之的鞋带。
李慎之吓了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反应活像遇见流氓的大姑娘。
“你干什么?”
季陵给逗得不行,对着膝盖就是一巴掌,笑道:“怎么回事儿?当自己是旧社会的大姑娘?没事儿,脚给哥哥看看,看完哥哥娶你。”
宿舍众人望天的望天,打蚊子的打蚊子,还有刚才正在低声说电话的瞬间提高了一个调以示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李慎之意识到自己又被调戏了。
夫纲不振。
遂豪迈地一伸脚,“给爷脱靴!”
“啪”,腿上又挨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