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军训乏善可陈。
教学叠豆腐块,这玩意儿着实不好弄,各宿舍都叠的哀鸿遍野。
学生们大多不是很懂为什么要叠成豆腐块——反正也是要拆开睡觉的,为什么还要叠那么整齐。李慎之和季陵对视一眼,心中却都是有数的。早八百年前,虽然军中的铁律不需要详细到连被子如何叠都有一个章程,但是内务却也是有要求的。季陵本是挂帅带过十数万雄师的人,焉能不懂军中的诸条铁律,存在的目的正是消灭个性、培养服从天性,培养士兵们对于指挥体制无条件服从,才能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完美地配合进攻指令。他什么东西都能咽下肚,在何处都能睡的神奇体质,倒有一半是那些铁律的功劳。
八百年了,仍旧是一样的道理。
F国军人的十五条烫线的衬衫,Y国军人的可以照清人脸的皮鞋,M国军人严格对应到0.1英寸的勋略。
真正在战争中发挥作用的,未必是多么厉害的武器,未必是如何高明的作战计划。
真正坚不可摧的,是军人们的纪律性、勇气与荣耀。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可惜,被记得的人,终究是太少了。
八百年前抗击外族入侵的战争里,无数埋骨于塞北的儿郎,只留下一个没有名字的青冢;九十年前,同样的抵御外敌的战争中,四百万将士泼洒尽了一腔热血。
也痛,也不悔。
这一身傲骨代代相承。
李慎之看看他认真捏着被子边角的少年,心里有点骄傲。
我的阿陵。
因为担着这传说中的“副排长”的职责,李慎之被拎出来单独教学了两回,还被打发去女生宿舍那边儿帮忙。被子软塌塌的,不是标准的军被,更不好弄,一床被子弄好,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再碰,小心翼翼地端着摆到床头贡起来。
女生寝室那边反倒好些,女孩子总归心灵手巧一些,宿舍环境也稍好,虽然也是二十人间,好在都是上下铺的配备,还不至于让睡通铺。路茜当真是个小公举的性子,带了个三十二寸的箱子,大的吓人,在下铺的铺位上正在换一床奶牛图案的床具,手边还放着两瓶防晒和补水的套装,见着李慎之进来开心地摆摆手说,“快来拿我的被子叠一个做示范。”
李慎之瞥了一眼那套奶白色带黑色奶牛斑点的被罩,并不是很想理。
于是路茜又把撒娇的矛头指向了被捎带过来的季陵,“快来叠一个示范啊。”
季陵对女孩子总没有李慎之那么能唬得住人,见人撒娇,一时也有点没办法,上前扯了扯她的花被罩,无奈道,“一会儿检查要求统一标准,不允许被子上有自己的被罩的。”
路茜夸张地皱了皱鼻子,“不加一层,这被子这么恶心,可怎么睡啊?”
“怎么睡,穿衣服睡呗。”正搞定了自己的被子,坐在郭平平的铺位上和几个姑娘围着研究怎么把被子弄出更规整的边角的梁晨凉凉的地转过头吐槽。
“我的天,换衣服睡也很恶心了啊,这被子都快发霉了!”
从来大小姐走到哪儿都不会太招人喜欢,连带着汪恬也开了口半玩笑半讥讽道,“那还能怎么办?给你空运过来一张席梦思,再来一套1000TC的床具?”
梁晨听见这话,与对面铺位的汪恬对视一眼,从上铺探下头来笑道,“就是弄得来,咱们这么大一点儿地方也得摆得下啊。”
季陵有点好笑,记起早前褚柔嘉同她说,女人的友谊始于琴棋书画,但要想维系,多还要靠一起嚼对门那个小贱婢的舌头。
这道理还真是亘古不变。
褚柔嘉那会儿一派端庄雍容的千金模样,说着“小贱婢”却是一派淡定,云淡风轻,直把季陵逗得不行。当时还颇有些替李慎之高兴地想着,他这表姐虽是当作高门主母养出来的,却半点也不无趣,那张淑女的面具后尚有一张俏皮的鬼脸,或者李慎之除却夫妻之间守望扶持的情分,还能在她的身上得到得更多些。
只可惜凡人的七情不由自己,爱念痴念,皆不知是从何处生出,也无从消减。
褚柔嘉是当真动了情,李慎之的爱念却只给了他。
说到底,当日他对李慎之心里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对不起褚柔嘉的。
季陵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揪了一把路茜的被罩,“你拆下来我就帮你叠,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把被罩盖在里面,你看这样成不成?”
“真的啊?”路茜咯咯笑出来一口刚刚卸下了矫正器的整齐牙齿,忽然有种这个美人可以撩动的错觉,“那你每天来帮我叠一次好不好?”
女生们默默翻了白眼。
虽然才刚刚两天,但是校园BBS八卦灌水区的版主已经把“里脊夫夫”加入了校园couple排行榜第六位了好么,热度碾压了好几对眼看就要上前五了。
居然敢勾搭季凌,拆我里脊皆狗带好么!!!
李慎之也终于忍无可忍地炸了毛,“你莫要得寸进尺啊!”
从前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现在是天子一怒,二十个姑娘整齐地抖了三抖。
从来活在自己drama Queen世界里、坚信我就是宇宙中心的路茜并不是很感兴趣八卦版的内容并在抖三抖后壮着胆子摔了手里套了一半儿的被罩,“你谁呀?!你凭什么......”
她想说你凭什么参合我和季凌的事儿啊?
但是她很快就给吓得说不出来,眼圈红红的差点给吓哭出来。
“行了,”李慎之不耐烦地摆摆手,声音不大,音调不高,气势却颇为吓人,“被给我。”
李慎之懒得忍这叽叽喳喳鸭子似的神烦女蛇精病,如今不必当皇帝也自然不必小心端着君子端方的名声委屈自己,天生那几分山大王似的匪气全都暴露无遗。
见路茜不主动递被子过来,遂一上手就三除两下拆了那可笑的奶牛床单摔给她,把那床被子丢到地上蹲下三除两下叠了起来,侧面立不住,还拆了一块刚才他们男生那边试出来的可以立在里面撑起棱角的纸盒板,把被子叠好立在了一旁的凳子,不耐烦道,“别拆那床被子,晚上也不冷,盖你那奶牛单子睡。”
又向其他一干吓愣了的小姑娘问,“还有人要叠么?”
鸦雀无声。
郭平平讷讷地从箱子里抽了一瓶水,双手奉上,结结巴巴道,“喝...喝水?”
李慎之接过来,打开,递给季陵,问道,“还有事儿么?”
“......”
“行,你们赶紧叠吧。”
季陵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这样下去会不会同学们要主动交保护费了啊。
“怎么了?”
李慎之伸手一推女生宿舍门,回过身,季陵直接撞进了他的臂弯里。
季陵忽然有点想揍他,抬头看见一副笑得没脸没皮的笑脸,又顿时泄了气。
“不喜欢喝这个啊?”李慎之把刚才被他拎着没动的那瓶饮料接过来看看,“桃子味功能水?”
“没。”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桃子味,说嫌那上面的毛弄得痒痒。”
后来那年冬天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吃,玉泉山上种出来几筐桃子,都还是他让人剥了皮炸成了汁他才喝了点儿。
“阿慎?”
“一会儿去那边的杂货铺给你看看有没有葡萄味的卖。”
“杂货铺只有教官和老师才能买东西...诶,我不是说这个。”
“嗯?”
“你以后,对同学还是...和善一点儿,毕竟还要相处三年。”
“我不友善么?”
季陵失笑,轻轻抬手呼噜一把人硬硬刺刺的头发。
“唉,有阿陵呢,谁欺负我弄死丫的。”一点儿属于从前的李慎的B市人口癖。
季陵心中好笑,又漾起一点儿温柔。
敢欺负你这魔星的,恐怕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也不都是,我还能欺负你。
李慎之举着瓶子大喇喇地喝着水,粗鲁得迷之优雅。
季陵一抬手,把瓶子一掀,坑得李慎之手里的能量饮料顺着下巴淌了一脖子,欢快跑走。
“雾草!阿陵你学坏了!!!”
当天下午,所有女生寝室在隔音极差的窗口围观了一场“追我呀追到就让你嘿嘿嘿”之类之类的戏码。
真是特别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