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食堂后的操作间是颠覆了所有人想象的存在的话,那么一定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看到宿舍。
大约是因为使用频率不高的原因,军训基地二十人一间的大宿舍久未住人,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一种死耗子尸体的气味——准确的说是腐烂的气味,腐肉腐尸腐啥啥啥,季陵瞄了两眼密布着霉斑的墙壁,感觉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墙壁里面藏着一具尸体都不用觉得稀奇。天花板上挂着的两个吊扇摇摇欲坠,铁架子床像是上世纪留下来的文物,上面密布上去年秋天爬进来的胖瓢虫的尸体,被子也潮又霉,一个恶心简直不足以形容。
而比起恶心,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他喵的是两排大通铺啊!!!
九月的天气,白天酷热,晚上想来也不会太舒服,只有两个吊扇,还年久失修,要一群大小伙子挤在睡觉,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卧槽!”
“法克鱿,这是要爸爸的老命啊!”
“肏里来来,学校真特么黑心,这食宿条件还收X千大洋!”
天要亡我啊......
李慎之看看床板看看被,火速占了两个铺位,把发霉的被子展开抖了抖,抖落数只干硬的死虫子尸体。
反倒是季陵稍显淡定,捡起一只掉在床板上的死螳螂,往地上一丢,一抬脚踢到了床底下。
早前死人堆里尚且躺过整三天,眼看着苍蝇在死人的鼻孔里钻进钻出,他废了的那只手肿胀青紫得发出腐烂的尸首一样恶心的气味,他那时还以为那整只手都要不得了,多半只能割下来...只不过他不会给李慎之讲这些,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就罢了。
李慎之自然不知道,他还在恼火于居然要给他的阿陵住这样恶心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人总是给他照料得好好的,厚实的白虎皮雪狐裘,轻软的蚕丝被流云缎,夏日里有人精心地打着扇,入了冬炉子里旺旺地烧着没有碳气的银霜碳。他的阿陵在他的跟前老是温柔得像是像是未经风霜、长在春风里的人间富贵花,时常让他忘了,他掌中那些渐渐软化不见了的硬茧,是长枪弯弓磨出来的。
阿陵的床上居然有虫子!
李慎之内牛,殷勤地掏出昨天买的湿纸巾给他擦手
男生们花样百出的咒骂不绝于耳,但苦于距离整队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再不赶紧收拾恐怕别说是休息一会儿,连内务检查那关都不好过。一干人从一楼的水房领了刚刚发下来的扫帚拖把,外加上几块小抹布,从窗户碎了半边的水房里接出来一盆又一盆带着铁锈的水回去擦床板。
结果自然是越擦越化魂。
“肏!这没法擦啊!”眼看着这床板越擦越恶心,不知道是谁先忍无可忍地把沾着脏水和红锈的抹布丢回了水盆里,一众累得半死不活的小子纷纷躺倒了床板上挺尸。
李慎之事先把背包横在一丢,霸占了离风扇最近的靠门边缘地带,见这架势也懒得干活了,拉着季陵一道挺尸,拿了自己背包里塞着的充气小枕头吹起来给人垫在了脑袋底下。这边刚躺稳,靠着墙边角那么一点儿窄缝,陈言底迪就一扔背包,傻乐着爬了上来,躺到了季陵身边,招呼道,“我睡这儿。”
黑溜溜的下垂眼看起来又无辜又软,软嘟嘟的小脸蹭的有点脏,但反倒越发显得白皙干净。在一群穿着蓝迷彩服,顶着一张这半天里被折腾得黄中透着葱绿、葱绿透着黑气的小子里别提多清新多可爱。
难怪那群小姑娘都喜欢逗他。
连季陵都不觉莞尔一笑,从李慎之的包里掏了张湿纸帕给他,让他擦干净脸。
这群小子也爱逗他,这会儿就有胆子大的篮球生,那个名叫乔宇飞的,起哄逗他道,“陈言,你往人家两个那儿挤个什么劲儿,过来,哥哥这边儿有地方。”
陈言嘿咻嘿咻地把快赶上他高的巨大的旅行包从床尾搬到了床头,转过脸真诚道,“我不要,你翻身会砸死我。”
这说的倒是,乔宇飞一米九几的身板儿,陈言一个一米六的发育期正太,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惨案。
“哎妈呀被嫌弃了,啊!心碎!”
“心碎,你还蛋碎呢!”
“滚!你才蛋碎,一个摊成鸡蛋饼,一个蒸成鸡蛋糕。”
“那第三个蛋呢?”胖达小班长为了和同学们迅速打成一片,决定加入开黄腔活动,愉快地插了一嘴。
“......”
“......”
要不要告诉他大家都只有两个蛋这个真相。
一群半大小子嘻嘻哈哈,闹起来很欢,但屁股都压着床板不肯动一动。
陈言托着擦干净的两腮坐在那一团硬邦邦潮乎乎的被子上,朝着季陵不自觉地blingbling眨眼,就差发出“皮卡皮卡”的声音以示纯洁无辜。
还和八百年前一样讨厌。
李慎之扳过躺着合着眼休息的季陵,不准他朝着那小鬼躺着,伸手拨了拨他软软的睫毛。
真好看。
这么多人真不方便。
吾皇纯情地偷偷啄了啄自己的指尖,用这两根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睑。
季陵虽还是闭着眼,却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眼看着大家都装死不打算干活,胖达小班长忍无可忍,摔下麻布跑去对面二班寝室,打算围观一下已经打扫了一小时的成果。
五分钟后沉痛地摸了回来,丢下抹布,心累地坐在脏兮兮的床板上捂脸冷静,“这个水...不能直接用,得放一阵子让锈沉淀下去...所以暂时就不要擦了,今晚先这么睡,咱们要先叠那个...豆腐块,一会儿教官来检查。”
众人继续在床板上摊成鸡蛋饼,谁也不想动。
李慎之摸出来塞在行李边角的手机,按亮了看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默默腹诽那小教官给他搞的事儿,想想这才刚刚开学,又有点疑心是他老子李继东要锻炼他额外做了安排,但也不好全然装死,如果真是他爹安排打点过,倒也不好给李继东丢脸不是,因此只得起了身,响应胖达小班长号召,拍了下巴掌,“还有二十分钟营长会过来查房,大家起来,把表面的灰扫扫,被子叠上,先把检查糊弄过去再说,不然指不定怎么折腾人。”
“不然”和“指不定”中间有个含糊掠过的“那群孙子”。
季陵也翻身坐起来,看看李慎之说话的模样就想笑,一副山大王校霸样儿。
可偏偏又可爱得很。
傻阿慎。
众人听见这句话倒是都不死不活地起来了,没什么别的,这么一句话,一则表明立场,大家有共同的阶级敌人;二则也摘出来了主要矛盾给大家看,毕竟主要矛盾是敌我矛盾不是?
遂纷纷叠被的叠被,扫灰的扫灰,在灰尘和此起彼伏的喷嚏声里归置起了要住整两个星期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