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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哀者议处(2)

百家讲坛说你是暴君

又四日,金陵东,紫金山道场落成。

仍旧安放于明光殿的中的季陵梓宫,定于这日抬运往位于紫金山的殡宫停放。

明光殿前,红螺寺高僧印光和尚一身缟白,不动声色地低眉敛目,与身后五百名僧人整齐口宣佛号,做着移灵法事。下首跪满了素衣官员,辨不出真假的哭嚎声震天响,上头立着一样一身缟白孝衣的李慎之,这些自是不消说。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却是跪在大升與附近即将抬送季陵梓宫的,或是身有爵位的宗室子弟,或是身居要职的朝廷官员,齐齐整整地挑选了八十人;前方开路的銮仪卫整六百人,皆是从羽林军中挑选的精壮青年,人人戴孝,形容肃穆,不敢有一丝轻浮不敬。

竟像是训练多时一般。

恐怕连先皇去时也无这般排场。

印光和尚虽是方外之人,但身在皇都之郊,又岂能当真六根清净。虽不曾目睹,但却也有耳闻。

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四日以前,御史台连同礼部共计十三人,规谏李慎之收回成命,不可越制为武安侯季陵钦定四字以上谥号,被李慎之廷杖六十,四人当场死在了杖下。

而这,尚还只是一道开胃小菜。

自此开了杀戒,李慎之曾交口称赞过的直臣能吏,凡有在这件事上出头的,就只有一个下场。

若要死谏,尽可以成全,将筋骨一寸寸碾碎的廷杖滋味可好?

若要辞官,北疆便是个好去处,不妨好好地去清闲上几十年。

疼么?李慎之的面目如古井无波,看着一具具尸首拖过长阶留下的血痕,心里已泛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疼么?

比之肠穿肚烂、筋折骨断的疼如何?

李慎之站在阶上,伸手慢慢把身上的雪色大氅解开,丢在了脚下。

从前季陵给他说起过,北地的冬天苦寒,又极漫长,时至金陵烟花三月,荒草上尚还有一半的雪,河水也不开化。一年到头,站在那土丘上极目远眺,倒有大半年看见的白茫茫的大片雪原荒草。兔子的毛色跟那枯草色极像,眼力不成的人看不见。他从小勤学苦练,才能射得中冬天里的肥兔子,好好地开一顿荤。可要是给那群兔崽子瞧见了,一大帮弟兄们来打秋风,那可是吃不成几口了,只好收号好了和着一大锅黄米煮了,一个人碗里没两块肉。连年吃着汤汤水水的药膳,季陵说这话时说得一个劲儿咽口水,眸子里的光还如少年时一样澄澈干净,他微微叹气,说那群兔崽子交代在那好几个,骸骨是弄不回来了,来日阿慎可记得,让人给他们修修坟头、拔拔草。

好,记得,阿陵,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让这些清正耿直的直臣能吏去给他们刻碑修坟,想来他们足以胜任,倒也不负你这傻子的一番苦心。

......

移灵法事完毕,印光和尚喝道,“起!”

声如洪钟,让人只觉声音近在耳畔,一下子浑身一凛。

众官忙担起黑漆木杠,将灵柩负起。灵柩虽大,却依季陵所言,并未放入许多金银宝器陪葬,只放了李慎之亲手割下的一束发,两个翡翠西瓜,一块东坡肉玉石,一碟琉璃李子,还有那个填满了玉石雕成的蜜饯的匣子,因此并不沉重。由整八十人抬着走得甚稳。

宫门大开,街道早已被扫洒,铺上了薄薄一层黄土。

李慎之骑马行在最前,每过一桥,亲自祭酒,每至一门,亲焚香钱。

待行至紫金山道前,千名王公大臣家眷命妇前来哭灵。李慎之也不下马,摆手叫停,冷眼看着,目光如炬。只戴一只鹿骨扳指的右手伸手指了数人,或有帕子上抹了辣椒水假嚎,或有麻衣下穿了棉衣,因为寒冷而泛青的薄唇微启,淡淡只吐出五个字:

“不哀者,杖刑。”

低头不敢与李慎之对视的女人们皆是瑟瑟发抖,哭声一时间都高亢了几分。而被拖出来的几个女人惊惧的嚎哭和告饶声比那些哭声还要尖利刺耳。

李慎之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双眸却冷得像结了霜。就这么勒着马慢慢地在道路两旁哭灵的众人跟前走过,快走到山路前时,却再次叫了停,像一个跪于下首哀哭的年轻妇人淡声问道,“你哭的什么?”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跪在这里的人都在哭。

年轻妇人用衣袖拭过眼泪,哽咽道,“臣妇长兄,乃是忠勇军季侯爷营下校尉,建元六年,阵亡于会宁一役,原本...尸骨无存,一件血衣...还是侯爷托人寻回来的。臣妇之前与侯爷曾有一面之缘,始终感念他对长兄的关照之情......他合该是福寿年高之人,如今...如今......”

女子面上脂粉不施,双目红肿,苍白的脸颊有些轻微的起皮,满面戚色竟似无半分作伪。

李慎之静静地听女人说完了话,眼中竟忽然有了些柔和之意,忽然问道,“你何时见过他了?”

女子缓缓道,“建元二年三月,江北初定,忠勇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季侯爷休沐,去府上寻臣妇长兄,臣妇还是垂髫小儿,在门前玩耍,曾有缘一见。侯爷未披假衣,只穿了一件春衫,还在街前为臣妇买了几枚酥饼。”

李慎之略一沉凝,记起季陵的幼妹正夭折在那一年的正月,也不过才两个月光景。

这挨挨挤挤的千人里,还有一个真心为你掉了两颗眼泪的,不为你功勋卓著,为了一件你捡回来的破烂衣裳、还有几颗酥饼。

傻子,这世上还有个人记得你的好。

......

移灵完毕,又是漫长的持续至三七的法事。

印光和尚上香拜诵,见李慎之立于佛堂,眉间隐有煞气,心中忐忑,口占一偈,“了却凡心,超出圣地,武安侯识取自性弥陀,随处总是佛事。”

竟是将季陵吹捧成了立地成佛者。

李慎之不置可否,摆手要他退下,取了三支清香,在香烛前点燃,自己念诵道,“了却凡心,超出圣地......”

念了两遍自己却笑了,依着厚重的灵柩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摇头叹道,“馋嘴猫儿也能成佛了。”

“成佛有什么好的,”他轻轻敲了敲脸侧硬实的金丝楠木,“你若听话,来世托生成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给我生上十七八个儿女,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

他慢慢地合了眼,从地上捡了个蒲团抱着,脸颊贴合着冰冷的灵柩,只觉仿佛回到了在书房的暖阁里,人东倒西歪坐没坐相地栽歪在他的怀里跟他看折子,拿出一副大爷派头来指挥他翻得快了翻得慢了、这本儿没看完、能不能给这种掉书袋满篇子废话的折子上画个猪头等等等等,最后烦得他都嫌耳朵疼,把朱笔往他的手里一塞,说来来来,你批,我看着。

他那一年一年抽条的小身板儿比蒲团还薄,像个一点点儿化光了的雪人。

李慎之低声道,“阿陵,七天没有人叫我阿慎,耳朵痒痒。你叫我一声?你怎么就...那么小气呢......我把那群你看不顺眼的掉书袋的老东西都收拾了,你就叫我一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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