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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哀者议处(1)

百家讲坛说你是暴君

季陵身后,只留得寥寥数语。

一是请求丧葬从简,依山而葬,棺椁以瓦木造就,宁将省下的济贫、犒军、敬佛;二是简要说了近五年之内不可裁军,北夷在十年之前政权更迭,本就政权旁落,被季陵所领忠勇军打得无招架之力,早年被占城池也一一夺回,一战以后元气大伤,已有十年不敢进犯,但如今鞑靼内政稳定,又加上连年年景不好,饥荒频发,势必迟早还要再来咬中原这块肥肉。当年的忠勇军人人不负忠勇二字,但领过兵的参将裨将大多年长与他们,年事已高,实在不宜劳动,如今领兵的多是一群金陵城里没见过死人的官老爷,若不操练,来日战场上必定吃亏;三是说太子,太子贤德恭顺,有帝王之才,但年岁尚幼,切切不可使其为外戚牵绊,更不可为外戚伤父子之情,重蹈先皇覆辙。

季陵去前卧病已久,已数月起不了身,勉强写了这许多字,字字都透着虚软,早没了少年时力透纸背的风骨。李慎之看了一遍又一遍,捏着折子的手哆嗦个不停,人去了整整三日,他却始终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许是在这个位置上坐得久了,李慎之想着,拿手撑住了额头,鼻腔一阵酸楚之意,蔓延上了眼睛,于是眼眶热了起来,可偏偏就是没有眼泪。

他想起早十年前,季陵气息奄奄地躺了大半月光景,他一哭,人偏就睁了眼睛,脸青白得像鬼,却嬉皮笑脸地使坏臊他,声音哑得砂纸一样,“哎呀...我的阿慎小可怜儿,都要把这张床淹了,来给哥哥抱抱......”

  李慎之心中苦笑,要是阿陵此刻能看见他,多半要夸他表现不错,有帝王之尊,没哭得娘们儿兮兮的。

帝王之尊。

短短一篇折子,李慎之翻看了半天,舍不得放手。末了才发现季陵在折子的末尾,一个犄角旮旯,拿蝇头小字添了一行,“愚弟字丑,贤兄勿怪”,看得李慎之合上了折子,伏案大笑,心说季陵这越老越促狭的性子啊,最后倒还要来捉弄他一番。大笑了两声却嘴里发苦,喉咙往上翻涌着血气,怎么也笑不出了。

最后这三件事,寥寥数笔,都是为他思虑,为国思虑,竟无一字抒发一己情怀。

可御史台盯着,满朝文武盯着,仿佛只等他为季陵做下一件越制之事,就坐实了他与季陵之间暧昧,一座名曰佞幸的大山压了过来,季陵这半生于社稷万民之功就都成了不堪,他们这半生的隐瞒与缄默就都成了龌龊。

李慎之闭着眼睛,忽然记起少年时。

时至上巳节,宫中祭神,书房自然也就放了假。阳气和暖,鲔鱼时至,金陵春景,帝都柳色,正是金陵城中一年里的最好时节。两个半大小子换上新制的春衫,跑去秣陵湖畔附庸风雅,吟了两首酸诗,指望着去邂逅那前来踏青泛舟的深闺贵女。岂料这年金陵城中盛行起了晓霞妆,女儿们皆是厚厚傅粉,胭脂画两道斜红,唇只轻轻一点,远远望去,上佳的容貌也画得活脱脱像那祭祀用的纸人般吓人,顿时没了兴致,一人抱着一包炒豌豆上茶馆里听说书去。

说书人是个老头儿,少说也近花甲之年的面容。中气却足,讲的是前朝的宫廷恩仇,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惨事。最后说到魏王登基,兔死狗烹,借故诛杀功臣,两个小鬼给那惊堂木唬得一惊一乍,咋舌感叹前朝皇帝毫无仁爱之心,嫉贤妒能、无德无才之人,无怪江山三代而终。

出了茶馆,十二岁的李慎之拳头砸着胸口保证说,“阿陵你等着,我肯定不会似那魏王刻薄寡恩,以后总有那么一天,我要让你在金陵城里横着走!”

他当时出身低微,命格不好,虽天资极佳,但多半是与大位无缘。这埋在心底里最隐秘的渴望,他也就只敢和季陵说说。季陵听见这话,无揶揄取笑之意,也无惊讶惶恐之色,眼光柔和,口角含笑,认认真真地应道,“好,我等着。”

他真的等了,用了一生去等。

李慎之闭着眼,嘴唇在抖,支着额头的手也在抖。

季陵这一生亲缘淡薄,季氏一门大多死在当年云州一役,只余他和一个妹妹,那姑娘多病,双七而夭,那时季陵人在北疆,连最后一面也未得见。更一生不曾娶妻,膝下无子,这几十年匆匆忙忙翻书一样掠过了,去时此身孑然,形单影只,除了李慎之,与这世间,再无半点羁绊。

他这一生,更不曾穿过华服,饮过美酒,享过珠翠环绕、奇珍尽揽的富贵,细细想来,竟连好东西都没吃过几样。

早前季家老将军忠正,朝廷发不起抚恤金,都是拿自己的那点儿俸禄贴出去,自家逢上年节才有一顿肉吃;后云州一役,季家人死了个精光,季陵养进了宫,却跟了他这个连奴才还不如的主子,有点好东西都可着李慎之,季陵见着顿顿有细粮都美得冒泡;等李慎之出了头,又跟着他进了军营洗练,吃着最好的东西不过是半夜去伙房偷的半碗猪油渣;最后李慎之总算登了九五,季陵却一年年在外头领兵,就着凉水啃干粮,逮着只兔子就地剥皮,烤糊了也是肉,一样吃的香喷喷;临了临了好容易人凯旋回了金陵,废了身子,给那一天几顿的苦药灌坏了胃肠,整天吃些清汤寡水的玩意儿,还吃不下几口......

连那喝过了药吃的蜜饯,他都当什么好玩意儿似的收在小匣子里,总护着不给李慎之吃,又酸又苦滋味又怪的药下了肚,挑了颗果子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像是吃了蟠桃琼浆。

李慎之每每回想起他那副傻模样,都像是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刺进了一根生锈的针。

而如今,他稍有不慎,就会让季陵背负上最肮脏龌龊的猜疑骂名,这一生的功勋,竟连一个六字的谥号都当不起。他将那四字谥号打回重拟,劝谏的折子就如雪片一样地落了他满桌。

凭什么。

书房的门板被轻轻地叩响,周公公在门外小心叫道,“陛下?”

李慎之声音暗哑,沉声道,“何事?”

周公公小心翼翼道,“是...是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连同礼部胡大人、赵大人,跪在承天门外,说是...为了,侯爷谥号的事。”

凭什么。

李慎之的额角绷起了青筋,眼中杀意大盛。

既然担着贤君虚名,便要连一个葬礼都委屈你,这虚名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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