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山里的半夜凉风习习，微微泛着寒意。明霞和珠儿躺在马车里，却毫无困意，于是便起身到外面走走。到处都是篝火，侍卫们结队巡查，负责夜晚营地的安全。

明霞漫步在弥漫着淡雅清香的槐树林，心也跟着轻盈起来。从前皇宫里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对着满室的珠光宝气、绫罗绸缎，无数宫婢、奴才萦绕，看似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其实却是困死她一生的牢笼。

这个时节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以前她最喜欢坐在长门宫墙边那棵槐树下，闻着幽幽的花香，闭目养神。此刻，这林中却更香，风一吹，带来的清馨香气，沾了一头一身。

“明霞可是夜半无聊？”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慌乱的扭头，正看见了抱臂站在身后笑容可掬的朱重八，身上比先前多了件披风，显得很有闲情逸致。

明霞深叹一口气，反问道：“难道将军也是无聊？”

“帐中待得太久，出来透透气。”他朝她缓步走近，而她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等他快到面前时，灵巧地侧身一闪。“夜里风寒露重，将军务必保重，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便想从朱重八身边走开，但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为何要逃？难道我真的如此令你讨厌？”

“逃？我何须逃？”明霞强辩道。

挣了挣，见朱重八不愿松手，便任他拽着，听他轻声道：“既然不是逃，就陪我聊聊吧。”

“聊什么？”明霞抬头看向朱重八，月光下的他，眼若凌波、面带浅笑，微风吹起他飘逸的发丝，竟带着隐隐地香气。偶尔有白色的槐花从树上落下，洋洋洒洒，好似飞雪。

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朱重八轻笑着拿下披风自然的披在明霞身上。“夜里风凉露重，穿上吧，别受了寒。”放开手，淡淡看了她一眼。“明霞，老天终是待我不薄，又让你回到了我身边。”

“可是我终究还是要走的。”明霞微微侧头，一句话说得无足轻重，似乎出口就随着晚风飞远了。只是在听到他轻声念着她名字的一瞬间，心中仍是不免狠狠地抽了一下，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微乱的呼吸声。

“我是不会放开你的，明霞，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朱重八深深地盯着她，那双流彩而深邃的眼，如一汪墨潭，漆黑的望不到底。

“上天注定的事无法改变。”明霞转身漫步离开树林，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只留下身后一脸失望的朱重八，愣愣地站在那里。

走了没几步，明霞迎面看到匆匆赶来的两个人，一个侍卫满面尘土、狼狈不堪，另一个是朱重八身边的常遇春。他目不斜视，身形如飞，与她擦肩而过，跌跌撞撞地碰到她的肩膀，险些将她撞倒。可竟是理都没理，直直往她走出的树林里奔去。

刚出树林没多远，明霞就听到身后传来疾走的脚步声，扭头看去，见朱重八跟着那个侍卫和常遇春一起快步地赶了上来。直觉可能是出了大事，明霞见朱重八走近她身边，不由分说、猛地扯住她手臂，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厉色。现在看来，才更像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该有的神色。“跟遇春走，快。”他将她推到常遇春身边，不等她有所反应，已然转身离去。

常遇春上前一步，扶住明霞的胳膊。“请郡主跟我走。”

“发生什么事了？珠儿呢？她是不是还在马车上？”明霞焦急地问道。

常遇春脸色很差，表情木然。“她跟汤和在一起，郡主不用担心。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容她细问，只得跟着他们仓皇启程。走的如此突然，不是因为时间紧迫，而是因为后有追兵杀来。冲出去的队伍人数不多，至少比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足足少了一半，一直没有见到珠儿，她似乎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上路。

明霞从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脑海里那些模糊的行军打仗片段也只是从兵书战策里得知的。因为情况紧急，队伍行进的速度快到匪夷所思，尽管她的马已经飞速疾奔了，但仍需用鞭子不停的抽打马背才能跟得上。

耳边除了急速掠过的风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响，喊杀声也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仿佛哭号着夺魂的无常鬼般，紧紧跟随在身后。

明霞回头望去，入眼处尽是一片铁蹄扬尘。火光冲天，烟尘四起。甚至还有源源不断飞来的火箭，流星般朝着她行进的方向射来。

夜黑如漆，星辰模糊，火光盛放，她甚至能感觉到不断蔓延而来的热浪将她不停地往前推，间或还有利器擦过脸颊、耳边留下的尖锐声响。

明霞不时听见有人在喊，虽然声嘶力竭，但却听不清晰。再次回头，只见漫天星点的火光如天女散花一般，落如雨下。再转眸，就那么一瞬间，眼见火舌肆虐的箭身直冲脸颊而来，带着灼热、快速逼近。下意识的反应，明霞赶忙侧身伏在马背上。惊骇涨满整个胸膛，仿佛被一条细而坚韧的绳子紧紧地勒住喉咙。她知道，这一箭若是射中，她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