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天刚泛亮，明霞和珠儿便被徐达接走。车队停在皇宫的后门，在长长无尽头的宫道间连成一线。朱重八有心，特意安排了一辆不大但也不算简陋的马车。但明霞却不想坐，只让珠儿上了车，自己仍是骑马而行。

沿着偏僻的官道出去，一路向北，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路上颠簸不已。就在明霞觉得已经浑身散架，腿软头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的时候，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明霞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珠儿也从马车上出来，跌跌撞撞的奔到一棵大树旁，双手撑着树干，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明霞，没事儿吧？”徐达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军让我过来看看你。”

抬起头，看了看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徐达，明霞轻声道：“就是有些累。”

见明霞的脸色发白，徐达忙道：“我看这两天你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可不成。不吃东西走到半路就得生病，不管怎样，多少吃一点儿，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明霞起身，感觉头昏昏地。“徐达，今日咱们就在这儿休息了吗?”

“是，今天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扎寨，过两日再走。”

“过两日？”明霞不解。

“嗯，将军让遇春先行一步，用金银首饰去换了许多粮米，准备在县上分发给被挡在京郊城外的饥民，先分发一批，等差不多了再启程。明霞你也看见外面那些饥民面黄肌瘦、骨瘦嶙峋的惨样，他们源源不断往京城方向聚拢而来，全是逃荒躲避战争的人，只是京城禁卫军挡住城门，谁闯，格杀勿论。所以，进京的一路，饿殍病患满地都是，而且情况越发严重，已经到了食子卖女的地步了。好在将军仁义，来的时候捎带了米粮，不过已经分发完了。这次从皇宫里带出些钱财，交给遇春先去换米粮，只要我们再等一日，粮食一到就好了。”徐达说着，脸上洋溢的是对朱重八诉不尽的敬仰之情。“明霞，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善良。”

明霞一怔，不知道徐达在说些什么，问道：“你在说什么？”

徐达看着她，满眼的神采。“你捐出的那些金银细软和几匹锦缎，可是换了不少的粮米，足有万斤了。你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明霞愣住，金银细软？锦缎？她何时捐过？转念一想，顿时惊醒，那不是广寒宫里的东西吗？难道......再想到那晚朱重八在她火烧广寒宫前的那一番话，便一切了然于心了。

“明霞，你别着急，明日我去县城给你买点儿酸梅，也给珠儿带点儿。你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就含一颗在嘴里，会好上不少。”徐达递上食篮，“多少吃点儿，别饿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明霞应承着，浑浑噩噩地接过篮子，心里却是复杂到了极点。朱重八现在已是铁蹄踏遍九州的人物，竟还会发米赈灾，他究竟是真的如原来般仁慈善良？还是只不过做做表面功夫？

打开食篮，是馒头和咸菜炒肉，这在行军途中已算是上好菜色。可她却没有食欲，分给珠儿一半后，将自己的那一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在马车靠门处坐下，等着珠儿烧水回来，但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朱重八仍是那样爱穿白衣，不是那种白如雪的纯色，而是极其喜欢牙白绣暗花的缎袍。这几日中见过他三四次，除了广寒宫那次穿着绛紫之外，其他一律都是牙白色。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等走到马车附近，侍卫便守在一段距离之外，他本人则优哉游哉地朝着她踱步而来。

“明霞，这几日赶路还吃得消吗？”虽是波澜不惊的口气，却透着格外的关心。然后自然地倚在车门边，看样子是专程来找她谈心聊天的。

明霞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你真是让我不得不佩服，将军就是将军，办事可谓滴水不漏，从来都是盘算精准的。而且还是如此慈悲为怀，反倒是衬得我小家子气了。”

朱重八微笑，只把明霞的话全当补药喝下，微微偏头睨视。“想必换了明霞你也会这么做，尤其是当你那么回答我时，我才彻底放下了心。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能救活一条人命，总好过付之一炬。若是你有兴致，明日也可随我一起去赈济饥民，到时候，受尽天下苍生传颂的人就又多了你一个。”

“看来你除了恩泽天下之外，还想普照身边的人。这些当是你自己所得，无须加诸在我身上，天下歌颂我可免了，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福分，能受得了那么多。”明霞话语中不无讥讽的说道。

“谁说的？明霞郡主怎会没有这个福分，我说有，就一定有。”朱重八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说话间，递过去一个布包。“给你的，吃了胃口会好些。我还有事情要忙，得了空儿再来看你。”

说罢，他转身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明霞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想到自己那日无心之语，到后来他却以她的名义捐出来换粮米的广寒宫细软，就像是同她开了个无伤大雅却又让人憋闷至极的玩笑。仔细想想，真是让她气恼。

收回眼光，耿耿于怀地打开手里的布包，却再一次愣住。

山楂糕？那是开胃助食压住恶心的食物，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转念间，心中泛起丝丝暖意，看来他是专程来给她送山楂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