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刚刚得知要动身离京的消息，明霞就再次见到了朱重八。他来的时候，天已暮鼓，身边还带了一个人，正是她认识的徐达徐天德。

今日的朱重八穿了件牙白锦缎袍子，质地并不算贵重，细细看过去，上面绣了暗花，清爽而雅致。

放下手中书册，明霞问道：“不知两位将军亲临所谓何事？”

朱重八负手站在她面前，淡淡一笑：“忙里偷闲想到处逛逛，不知明霞可否赏脸，陪我一起走走？”

点点头，明霞起身道：“请吧。”

院子里灯光昏暗，每隔一段才挂一盏宫灯，只可勉强照路前行。两人顺着回廊慢慢地走，宫灯随着晚风摇曳微微荡着，灯影便也跟着晃动在青砖地上投出一道道清亮的光影，浅浅如霜。

“仔细打算过，京城之地不宜久留，明日我们便要离京了，毕竟江北才是我们的后方。其他几股揭竿而起的地方势力都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会赶到京城分一杯羹，我们必须尽快启程。”

他声音不高、不润，只是干净而清澈。语速很慢，负手走在明霞身边，表情看来却是十分闲适。“明霞，今天是你最后一日逗留宫中，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今天就一次走个遍吧。”

明霞笑笑，不答反问：“你的军需物资都已准备妥当了吗？”

朱重八点点头，“要带的东西的确不少，不过好在不用带太远，其余的够用就成。”

明霞微微扯了下嘴角，“现下你的情形与我不同，对你，身无一物可不是件好事。”

朱重八侧身看着明霞，微微眯了眼。“身无一物？世间可有人能做得到？你现在便是如此吗？”

明霞抬眼看他，不愿多说，只问：“你可愿意陪我再走一次广寒宫？”

朱重八抬头，朝前面望了望，复又低下头看着明霞。“荣幸之至，只想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它？”

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地上的阴影，明霞沉声说道：“烧了它。”

这次朱重八没有再说话，脸上却是依旧有笑，缓缓跟在明霞身旁，往广寒宫的方向走去。

广寒宫的院子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站在最前面恭迎的正是徐达。刚才他们出门的时候，徐达已经先行离开了。

“将军，东西备齐了。”徐达上前道。

朱重八转过身看明霞。“如何？东西都在这里，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徐将军代劳？”

放眼望去，明霞看到徐达身后有几个大木桶，走近弯腰一看，里面是满满的火油。心中不禁一晃，果然还是他最了解她。

明霞直起身，看了看徐达。“那就麻烦徐将军代劳了。”

徐达朝明霞点了点头，指挥身后几名将士把满桶的火油利落地移进宫殿。

“烧掉也好，最是干净不过了。不过，只是可惜了那些金雕细软，上好缎料了。”

“你若是觉得可惜，大可一并带走，也许日后有派上用处的地方，总好过烧成灰浪费。”明霞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屑。

朱重八但笑不语，抬头看着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眸中深沉如海，一片静寂。

半晌，宫殿里的士兵相继走出来，将桶中剩余的火油悉数泼在门口，然后走到朱重八面前，俯身一拜。“将军，一切就绪。”

“等等，给我吧。”明霞接过徐达手里的火折子，点燃裹着火油的木棍。“还是亲自动手最好，放手了，自信也不必执念，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缓缓踏上台阶，站在这个世间最美妙绝伦、天下无双的广寒宫之前，只需小小一个动作，就可让它化为灰烬。

定了定神，明霞伸手轻轻一掷，火把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颓然落在宫殿门口，猝然引起电光火石般的乍亮，火势骤大，只一瞬间便熊熊不可挡。只是很短的时间，整个三层楼宇，顿成一片火海，绚烂妖娆的火舌，像是舞女轻扬的水袖，从殿门、窗口不断向外挥舞、伸展、环绕，肆无忌惮吞没所有。原本暗淡昏暗的周围，一时间，恍如天光乍现。明霞站在不远处，只是无声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