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惠霞宫。

“郡主，要不您也换件衣服吧？”包扎好伤口的珠儿在一旁小声的问道。

明霞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珠儿。“大元亡了，我已不是郡主了。我现在放你出宫，若是家乡还有什么人的话，我给你盘缠送你回去，你不用再伺候我啦。”

“怕是我家里也早就没人了，就算有，这兵荒马乱的又要到哪里去寻？”

想了想，明霞开口问道：“那你可还有其他出路？”

珠儿摇摇头，“只要郡主不嫌弃、不怕珠儿拖累的话，珠儿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明霞轻扯嘴角叹了一声。“珠儿，跟着我不会再有好日子过，我是不会在这里留太久的，到时候一样是乡间野地过活，你可要想清楚。”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珠儿改口称明霞为小姐，“就算您不是郡主了，您也一辈子都是我的小姐，珠儿跟定您了。”

明霞失笑道：“皇城沦陷，王朝倾覆，我父亲不知所踪，天下必然大乱。朱重八绝非池中物，早晚必成大器。而我这种前朝的没落郡主留下来对他也没有太大意义，所以，我终究是要走的。”

“可是那个朱重八不是说要护送小姐的吗？他能让您走吗？”

明霞微微皱眉道：“珠儿，我对以往那些珠光宝气、锦衣玉食的生活真的没有太多留恋，如今若是留下，只会成为彼此的负累，尴尬地成为别人眼中的一个笑柄。离开，反而是重拾尊严，那又何乐而不为？”其实，人就是如此矛盾，明明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却也不愿意国将不国，更不愿意被新的政权替代，而成为亡国奴，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匹夫之责吧。

珠儿怯怯地开口问着：“那小姐准备去哪里安身？”

明霞抬头盯着屋顶，“天下之大，处处为家，只要远离风起云涌之地，我都愿意。”

“那我们何时动身？”

“一会儿等我见过朱重八之后，交代一些事，我想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收回眼光，明霞起身向屋外走去。

广寒宫。

顺着回廊一直往西走，便是广寒宫。一进院子，明霞就见到有个深色背影似乎正饶有兴趣地观赏池中的锦鲤。凉亭的石桌上早已放了几盘小菜，一壶酒。

听见脚步声，那人回头，原本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夕阳瞬间滑过他的脸侧，洒了满地。“夕阳真美，不知道明霞从前可在这里欣赏过？”

“没有。”明霞淡淡道，这里虽是他父亲的藏宝库，但她却很少来。

朱重八本就是风流潇洒的男儿，此刻被一身绛紫色袍子衬着，不像是行军打仗、杀人如麻的将军，反倒像是个从水晶宫里走出的俊雅公子。

撩起衣摆坐在石凳上，朱重八给自己和明霞各斟了一杯酒，淡笑的看向她。“请。”

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明霞淡淡道：“将军......”

“叫我重八。”朱重八打断了明霞的话，纠正道：“我们非要这么说话不可吗？”

明霞略一犹豫，莞尔道：“好吧。重八，你可知道我约你来此的目的？”

“不知。”朱重八摇摇头，一口饮尽杯中酒。“你倒是说说看。”

“你且随我来。”放下酒杯，明霞起身走向广寒宫的殿门。撕开封条，推开门的一瞬间，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点上灯之后，总算看清楚里面的一切，虽到处灰尘，却美轮美奂、人间仅有。

穿过外间的水晶帘，越过玉屏风之后，明霞在内室的一尊佛龛前停了下来。而朱重八默然的跟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佛龛的右侧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即便没有灯火，也可以将小小的内室照的恍如白昼。明霞伸手，扭动夜明珠，佛龛后面传来石砖摩擦沙砾地面的声音，顿时灰尘四起，呛得两人不能呼吸。门开了，明霞用衣袖挥了挥空气中的尘埃。“重八，从现在开始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什么？”朱重八一怔，似乎并不在意那间暗室里面满满装的都是何等稀罕的奇珍异宝，却只是眯了眯眼，向明霞靠近，低声问道：“这是何意？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明霞瞥了里面一眼，因为里间镶有夜明珠的缘故，所以一目了然，光亮映着珠宝的色泽，反射出瑰丽的奇彩，实在是绚烂夺目。“这些东西于我已没有任何意义，与其日后让陈友谅的汉军搜刮了去，倒不如现在送给你的好。行军打仗，需要军饷，尤其兵荒马乱之际，招兵不易，粮草衣食，兵器马匹，无一不是用钱的地方。所以，你尽可悉数带走。”顿了顿，继续说道：“只不过，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原来明霞是想和我做交易？”朱重八声音低沉，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好，说来听听。”

“放我和珠儿自行离宫。”

“什么？”朱重八没有料到明霞的请求，愣了片刻才开口道：“自行离宫？你不是答应和我一道走的吗？”

明霞笑笑，语重心长的说：“重八，我心里虽然恨你毁了我大元的江山，可我也十分清楚日后你必定是一个解救苍生于水火、被传颂万世的大英雄。可若是背上了跟前朝遗党有瓜葛的罪名，就算你再怎么打着推翻腐朽王朝的旗号，恐怕也不会那么得人心了，总会留下口舌，不是吗？所以，你放我自行离去，对你只有利绝无害。”

朱重八正色道：“可我说过的话是不会轻易收回的。”

“人各有志，你何苦强求于我。”明霞淡淡道，不愿多说，转身走出了广寒宫。

跟在明霞身后，两人回到院中的凉亭内，朱重八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明霞笑笑，却是无语。

斟满两杯酒，朱重八朝明霞举杯。“好，你的要求我应了。不过一定要等过了江，找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无奈的点点头，明霞也举起杯，饮尽。火辣的液体，顺着胸口一路往下，灼得五脏六腑犹似火烧。“那就祝你早成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