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玄鸟

蓝紃洢手执梳篦顺着发尾，抬头却从铜镜里瞧见是江澄抱着胸倚在门边，不禁有些意外，挽着发髻调笑地与他搭话:

“什么风把江大公子都吹来了？“

江澄撇撇嘴切了一声，话说出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样：

“我来看看有些人马上上场是不是吓破了胆，腿软得路都走不动。“

蓝紃洢懒得与他斗嘴，慢条斯理地给发髻簪上步摇和珠花：

“那你可要失望了，我现在好得很。“

仔细端详一番，蓝紃洢又将一烧蓝镶珠凤纹华胜正正地卡在螺髻中央，左右瞧瞧没什么差错，才施施转过身来冲江澄挑挑眉：

“师妹怎么把那朵花摘下来了？别在你头上正配你呢~“

江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拳头攥紧：

“再叫我师妹别怪我像削魏无羡一样削你。“

蓝紃洢对江澄嘴上的威胁满不在意，自顾自地擦拭着无妄的剑锋。江澄虽是与她聊天打趣，目光却时不时地在屋外游走，等蓝紃洢收剑入鞘，江澄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我可不信你专门来给我添堵，到底干嘛。“

蓝紃洢微微仰着头与江澄对视，江澄虽还是少年光景，个子却窜得飞快，此刻直了身子站在她面前，隐隐有几分压迫感，却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路过，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这圈转悠，盯了他好一会，刚刚才走。”

“又来。“

蓝紃洢漫不经心地拿起螺子黛补补眉尾，

“怎么一个二个都盯上我了。以前也就是被说说小话，如今倒是不知道怎么搞得愈发烦人了。”

“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世家之间对蓝紃洢的风言风语江澄也有所耳闻，他不太了解少女心事，但此刻端详着蓝紃洢淡然得过分的神情也不禁惑从心起。

蓝紃洢描眉的手顿了顿，敛下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沉寂良久，才听到她自嘲似的嗤笑一声：

“那也没办法嘛。”

江澄顺着蓝紃洢垂下的眼帘往下看，是她微微耷拉的肩头，心头莫名一紧。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江澄不自在地抿抿唇，可偏生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乱瞟的眼神落在铜镜里蓝紃洢有些落寞的脸上，一下福至心灵：

“你这妆还差点东西。”

“嗯？”

蓝紃洢转过身来瞧他，江澄托着下巴略微思索片刻，一手执笔沾上点胭脂，一手轻轻捏住蓝紃洢的下颚。

蓝紃洢有些错愕，但还是默不作声地任他在额上涂抹着什么。江澄指尖的温热仿若烙印一般紧紧与她的肌肤贴合，她无处安放的目光向上望，却只能望见江澄微微皱起的精致的眉眼，那是多么专注又小心翼翼的神情，灰蓝色的瞳孔只被她一人占据。

蓝紃洢突然有些局促，视线讪讪地移开，却又落在铜镜里两人的身影上。丰神俊朗的少年曾是挽弓射玉衡，负剑行九州，只当银鞍白马度春风，此刻却俯身为她描红画黛，一丝不苟的模样安静而平和，与平时那个眉间总带着点戾气的少年判若两人。

“好了。”

良久，江澄轻轻一勾腕作了结尾，搁下笔又细细端详一番才满意地点点头，蓝紃洢看向铜镜中自己眉间多出来的图案，像是烈焰里燃烧的花，又像是半展双翼的凤。

“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

“有火，你就从里面涅槃，有流言，你就去站到他们仰望不到的地方。”

江澄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笃定得让人无端感受到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知道啦。”

蓝紃洢先是愣了愣，又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来，欣欣然起了座，冲江澄扬扬眉毛，

“等会把擦亮了眼睛来看看我是怎么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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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气，蓝紃洢已经站在了瞭望台的台阶之上，殷凰似乎是有意证明自己并未改动舞步，主动将首秀的机会让给了蓝紃洢。蓝紃洢倒也并不在意什么先后，她自认舞技或许不如殷凰一般闻名遐迩，但也不觉得殷凰会凭借简单的“剑扇双舞”几个字就能扳倒她数月的练习。

温氏此番为了看乐子确实是花了大手笔，甚至专门在瞭望台中央砌了楼台以供二人“共舞”。蓝紃洢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羽扇，在蓝曦臣安抚的目光里一步步踏上台阶，立于楼台中央。

她缓缓扫视台下神色各异的人群，方才的窃窃私语此刻竟全然噤声。明明只是个尚且年幼的少女，眼神却深邃通透得像无波的古井，裹挟着刺骨的威慑，只一眼就叫人心下发寒。

伴乐的歌女素手在箜篌上一拨，于是连串的音符由此破开生涩的寒冰，自寂静处倾泄而出。那些彷徨与揣揣不安此刻竟一并没入潭底，心头唯剩下一片沉静。她睁眼，置身于一片浩瀚无波的海，包裹她的只有白茫茫的虚无，但她不在意。

因为她从镜子一样的水面上看见了自己。

楼台上的少女身着莹白软缎流仙裙，袖口裙摆处的绛红色锦霞提花随着动作纷飞，宛若雀鸟口衔红玉起舞于蓬莱之上。她流光溢彩的羽扇萦绕于指尖，化作凤鸟于旋风中扑朔的羽毛。她的姿容是如此美好，拎手滑落的衣袖下的肌肤皓若凝脂，仰胸探首的姿态只较鸿鹄自愧弗如。她在旋转，旋转，翩跹的衣衫竟渐渐亮起五彩的光，让人分辨不清台上的是一朵灼灼盛开的花，还是一只预备腾风扶摇而上的玄鸟。

众人皆是以为玄鸟即将绝风而去，那醉人的舞姿竟在此刻戛然而止—出鞘声响起，起舞的少女竟正正执剑立在楼台中央，剑锋的冷光带着寒意，凌厉，却格格不入。

乐声还在继续，少女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众人由惊诧转为交头接耳，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台上神情冷淡的少女，逐渐有不怀好意的嗤笑声响起，愈演愈烈，直到---

有截然不同的奏乐声响起。

人群纷纷寻声而望去，竟是蓝曦臣与蓝忘机一人执箫一人抚琴。乐声倾洒而下，仿若湖水上浮动的月华，又好像古木中厚重的沉吟。姑苏蓝氏琴剑双绝，竟只以一箫一琴，便偏居万种风光。

也是此时，一直静默着的蓝紃洢动身了—她手执无妄向前刺出，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乐声也在此刻由缓入急，跃动交错着的，是剑锋的寒芒和扇羽的辉光，剑是她的傲骨，扇是她的仁心。她可以温和，但绝不软弱，她可以悲悯，但绝不愚昧，她可以对给予的伤痕报之以歌，但绝不会容忍试图折断她脊梁的恶意的手。她的扇向琼楼月而舞，她的剑为天下命而鸣。

众人终于看清了，台上不是一只玄鸟，而是神女向人世间洒下的光。

阿顾桑女主的高光时刻终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