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方向

　　今天是心理科的医生们进行职业测试的日子 ，大医院和小县城的心理医生们早早来到大医院的特定考场，坐在贴有自己名字的位置上等待考官分发试卷。在扩音器念诵考场规则的时候，试卷一张接一张地传到心理医生们的手中。亚瑟拿起桌上的试卷快速扫了一眼，脑海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答题思路，放下卷子后下意识拿起笔。等开考的铃声响起，他迫不及待地写下答案，周围的医生默默进入考试状态，空气中隐约能够听见水性笔写字而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

　　时间在心理医生们答题的过程中迅速溜走，亚瑟写完最后一个字母，抬头看向考官头上的挂钟。现在是10:10 ，距离交卷还有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自己的答案 ，甚至将写的不太美观的单词擦掉重写。他身边的医生和他同样重视这次考试，每个人都在认真答题，中途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去卫生间。考官严肃地望着医生们，时不时提醒他们注意时间。

　　这次的考试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亚瑟很庆幸薇姬叮嘱他复习。考试前半个月，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复习当中。他写得很快，虽然不确定自己能否拿到满分，但最起码不至于挂科。扩音器再次发出声音，考官大声宣布停笔。亚瑟最后一次检查完试卷，将自己的试卷连同后面传上来的试卷一并交给前排的考生。考官一一清点完试卷，一边宣布“可以离开”一边卷着试卷往外走。考生们成群结队地跟在他身后，出门后向不同地方向走去。

　　“亚瑟！”

　　亚瑟一出门就听到一个声音。薇姬拿着他的公文包，绕过其他考生跑到他面前。

　　“辛苦啦，这次考试怎么样？”

　　“应该不会挂科。”亚瑟有些肯定地说。他拿过薇姬递过来的公文包，薇姬又将一瓶矿泉水塞给他。

　　“多亏你的提醒，我才来得及复习，要不然我恐怕一题都不会写。”

　　薇姬被他逗笑了:“怎么会呢，你明明很厉害，你可是大医院最年轻的心理医生。”

　　“年轻没有用，我只不过正好赶上大医院缺人。”

　　“又在谦虚了，你总是这个样子……”

　　话锋一转，薇姬又问:“亚瑟，考试结束后你要去哪儿呢？”

　　听到这个问题，亚瑟莫名想起伊娃，老实回答道:“赶飞机，我买了去阿诺斯特城的票。”

　　“这么着急回去吗？”薇姬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亚瑟暗暗握紧矿泉水瓶。他更想伊娃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伊娃不是生气就是在哭，真是莫名其妙的。

　　“我的朋友和病人在等我。”亚瑟露出一个微笑，一副认真负责的模样。“倒是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现在在休假。”

　　“休假？”

　　“这几天帮朋友值班，她们回来了就轮到她们帮我了。”

　　“你真是一个好女孩。”

　　“我就当你在夸我。”

　　“我当然在夸你。”

　　薇姬头转向一边，双手抱着手臂，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德萨西还有一周才回来，你急着回去是因为伊娃在等你。”

　　“……”

　　亚瑟的心“咯噔”一下响了。他明明想反驳薇姬，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薇姬默认了他的答案，继续说:“是的吧，你们的关系很不简单。”

　　薇姬似乎是为了给亚瑟留面子，故意把“你喜欢她”替换成别的句子。亚瑟既尴尬又无语，忽然又不想回去了。他和伊娃的关系很不简单？难道他对伊娃的感情越界了吗？一个医生竟然喜欢自己的病人，想想就觉得可笑，被别人知道只会让他们认为自己对伊娃图谋不轨。

　　“你是心理医生，而薇姬只是一个小护士，你比她更懂得心理！”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告诉亚瑟，亚瑟瞬间找回了作为心理医生的自信。是呀，他是心理医生，薇姬并不比他更懂得心理。伊娃是他的病人，是朋友交给他的工作，他当然要重视伊娃。他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即使和伊娃住在一起也时刻和她保持距离。越界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吧，所谓的不简单完全是薇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你想多了，她只是我的病人。”亚瑟云淡风轻地说。薇姬显然不信，转头看向亚瑟，又想说些什么，亚瑟立即打断她:

　　“真正喜欢我的人是你，要不然你就不会在意我和伊娃的关系了。”

　　薇姬的脸上忽然泛起两片红晕，她大概害羞了，转过身去背对亚瑟:“我们两个扯平了，心理医生。”（扯平:亚瑟和薇姬都让对方陷入尴尬）

　　“确实。”亚瑟从公文包里拿出折叠过的礼帽，打开戴在头上。他要去赶飞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很抱歉不能回应你。放弃我吧，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好吧，再见。”

　　薇姬转身，心情复杂地望着亚瑟。亚瑟向她行了一个摘帽礼，径直向门外走去。

　　　　◆再见

　　伊娃说亚瑟之前最长一周不回来，这一晃半个月过去了，亚瑟别说回来，连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不留给伊娃。他不在，伊娃一直住在陆佳家 。出国留学，远在异国他乡，陆佳很高兴多出一个伴。只不过看到伊娃的样子，这份高兴很快被悲伤所代替。

　　伊娃的话变少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总喜欢赖在电视前看美食节目。她把手机放在一旁，时不时留意消息，每次都气愤地丢到一边。手机没少砸到波旁，波旁被她丢怕了，跑到单人沙发上趴着或者睡觉。晚上她睡得特别早，陆佳怕影响到她，拒绝了所有朋友发来的熬夜打游戏的邀请。

　　为了让伊娃振作，陆佳每天外出回来都帮伊娃留意公寓。门每天都锁着，伊娃每天都很沮丧。她每天回来的第一句话都是“对不起，伊娃，医生没有回来”，伊娃听了，默默抱紧抱枕，天知道她有多难过。陆佳开始害怕对伊娃说出这句话，和伊娃一样期待心理医生回来。她并非伊娃麻烦，仅仅希望伊娃能够重新开心起来。啊，无情无义的心理医生，你到底去哪儿了呢？还记得有人在阿诺斯特城的公寓等你吗？

　　今天下午没课，陆佳上完最后一节语法课，决定早点回去陪伊娃。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同桌瑞丝忽然扯住她的衣角，抬头看着她:“露思（陆佳的英文名，由于文化差异，留学生为了避免麻烦都会起一个英文名），你要去哪儿？”

　“回家。”陆佳沮丧地说。大概是受伊娃的影响，她现在也对任何东西不感兴趣。

　瑞丝一听，顿时露出担忧的表情:“因为伊娃吗？”

　“是的。”陆佳老实地点头。瑞丝是陆佳在这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人很好，陆佳很信任她，多多少少会和她倾诉内心的烦恼。瑞丝知道伊娃的事，和陆佳一样担心她。

　“医生还没回来吗？”

　“没有。”陆佳更沮丧了。要是她有阿拉丁神灯，一定许愿让亚瑟出现在她面前。

　瑞丝皱着眉说:“这个医生真不正经。”

　这话说到陆佳心里去了，她连忙附和道:“就是！我要是院长，保准扣光他这个月的工资……”

　和瑞丝聊了一会儿，陆佳的心里总算舒坦些了。瑞丝要回家练习钢琴，陆佳和她顺路，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回去。路过一家披萨店，瑞丝决定买一个披萨当午餐，陆佳经过她的推荐跟着买了一份大份的黑椒牛肉披萨。厨师制作披萨就像经过专业训练，从摆盘到放进烤箱到包装一气呵成。尽管披萨隔着包装盒和塑料袋，陆佳仍然能够感觉到披萨所散发出来的热气。香味从盒子的缝隙里冒出来，不停地拨弄陆佳的鼻子，馋得陆佳的肚子咕咕直叫。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开，陆佳迫不及待地回到公寓，正准备和伊娃分享这道美食。开门之前，她习惯性地往亚瑟公寓的门口看一眼。门关着，亚瑟八成没有回来。她怀着希望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试探性地问:“医生，你在里面吗？医生？”

　“……”

　根本无人搭理她，走廊上只有她在说话。

　陆佳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公寓前开门。她刚要说出这半个月以来每天都会说出的话，看清屋内的场景后立即换了一句话:“伊娃，你怎么了？”

　“……”

　只见伊娃站在窗边背对着陆佳，她的目光放在外面，一只手搭在玻璃上。陆佳以为她想不开，丢下手中的披萨正要过去，伊娃突然转身看向她。陆佳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悲伤的眼睛。她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莫名觉得难受。

　伊娃轻轻皱眉，用平淡的语气问:“他回来了吗？”

　“对不起。”陆佳低头，她实在无法直视这样的伊娃。伊娃怔在原地，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冲上去抱住陆佳。

　“医生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伊娃说出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悲伤地、绝望地大哭。陆佳默默搂着她，打心底为她难过。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嗓子哑了，眼泪干了，陆佳始终陪在她身边安慰她。波旁感觉到主人的难过，睁大水蓝色的眼睛望着她，连觉也不睡了。

　“伊娃，别哭啦，这个世界上比他好的人有很多呢。”陆佳乐观地说。“这个不称职的医生，大不了我们去医院投诉他。玩忽职守这么久，我就不信他不敢接院长的电话。”

　“院长？”

　伊娃忽然想起来，院长德萨西和亚瑟是朋友，当初是他委托亚瑟过来治疗她的。她联系不上亚瑟，或许德萨西可以！

　“……”

　想到这一点，伊娃愣愣地松开陆佳。陆佳以为又伊娃想不开，连忙拽着伊娃远离窗边。

　“院长可以联系到医生。”伊娃下意识说。她本想让德萨西帮忙联系亚瑟，下一秒又放弃了。是啊，亚瑟绝对不会挂断德萨西的电话，可联系上他又有什么用呢？他或许已经和蔷薇花结婚了，她主动找上亚瑟根本就是在打扰他们的生活。

　“……”

　伊娃欲言又止，失落地低下头。陆佳着急地问:“你说的没错，院长可以联系到医生，你要去找院长吗？”

　伊娃摇头。

　“那要怎么样呢？”

　“出院。”

　薇姬绝对和亚瑟在一起，伊娃不想再给亚瑟添麻烦了。比起伊娃自己，薇姬更适合医生，她选择离开。

　陆佳起初愣了一下，冷静下来之后说:“心理医生确实把你治好了，你已经可以出院了。只是你想好了吗？他的东西还在，或许会在这几天回来。”

　波旁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伊娃脚边蹭了蹭她的腿。伊娃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头:“……想好了。”

　“我支持你。”陆佳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伊娃主动远离悲伤，她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我们去找院长吧，等手续办好了我们再回来搬东西。”

　伊娃点头，放下波旁，回房间换衣服去了。出门时，她曾回头看了一眼，狠下心和陆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