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阴谋上

　　那妇人揣着药方又瞥了眼叶鸿而后向着四位颔首，便起身去了。那叶鸿会意上前拱手道：“五位若真能让家父好转，叶鸿感激不尽。自今日起，五位便在府中住下，有何要求尽管想，想好喽，再提不迟，我定全心尽力满足。”四人俱回礼与他说些客套话。然而其间，四人皆觉叶鸿此人面目看上去风流不羁，实是一个心思缜密，稳重内敛之人。其予人似有一种与李凡相同的气质。五人交谈没多久，他便示意那婢女便领着四人向所住之处而去。

　　那吴山水正走着，忆起方才情景，脸色不禁欣然。他忽觉身旁有人看他，遂循着目光看去，果不其然，又是李凡。要说这李凡五官本就让其眼神愈显凌厉，这眼神便如一把锋锐的刀刺得他鲜血淋漓。吴山水猝然提速，快步向前而去。此次，他却未有因倏忽离去而身心渐松。而是有一股莫名的烦躁取而代之。其根源并不是李凡锋锐的目光五次三番刺的他撕心裂肺，而是一种对自己憎恶。

　　“我分明已下定决心了，我分明已下定决心了的。为何...他们的死对我而言究竟算什么？难道...我本就是如此冷漠之人么？我在畏惧什么？我到底在畏惧什么？究竟要经历多少伤痛才能让我义无反顾地去改变？难道，我真的无法改变了么？”吴山水疾步向前，强烈的自责与自卑在繁乱的思绪中汹涌而至。那道目光在他心中好似渐生了根，已开始茁壮成长。被剧烈勒紧的内心让他透不过气来。他肆意撕扯自己的头发，希望以疼痛让自己好过一点。那散乱的发丝正如他脑中始终未理清的千思万绪。他竭力在脑海之中搜寻能让他好过的曙光。

　　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了。顷刻间，千思万绪消失于无形，仅有一个念头突兀浮现于他的脑海。此时，他猝然重呼一口气，身心皆是从未有的轻松。

　　“那时的我无比轻松，内心却也脆弱无比。我不知道我开始了自我放纵，也不知道我的内心正在缩小，成了那石子、黄豆、沙子、尘埃...，然后...我哪里还有然后？所幸，我还有然后。”多年后，在浓烈的暮色中，他仰望着漫天繁星，笑意渐渐爬上他日渐分明的纹路。

　　“李凡哥，他...已够努力了，你知道的，他确实极想证明他自己，尤其是在你面前。既然上天安排我等五人逃过那场劫难，我们便更应珍惜彼此不是么？”小鱼紧盯吴山水离去方向，忽觉今日场面似是较之以往有些失控，不由劝道。李玄冥亦是感受气氛有些不对劲，便上前握着二人的手，小鱼见她动作，不禁扬眉眯眼向李玄冥莞尔一笑，而后用另一只手轻拍她肩又对她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便顺势将手自她手中抽出，先一步去了。李凡看他背影消失于转角处，不禁蹙眉又数次抿嘴，而后低头思忖起来。未过多久，待他转头对李玄冥，眉已舒嘴也已扬起。李玄冥见状，不由扬眉弯眼放下心来。

　　翌日初晓。万里无云，春风微拂，燕语莺啼，又是春意烂漫之日。叶府却大不同于往日。时日尚早，府内仆来婢往，忙忙碌碌。

　　“夫人，老爷...老爷。”叶府一屋中，一婢女推门而入，见那妇人正洗漱，便急叫道。那妇人听罢，急放下手中之物，提裙便外走。只见她蹙眉凝眼，脸色潮红语调急促道：“老爷怎么了？”那婢女气还未喘匀却又的随着夫人步子，好不吃力。她却不敢怠慢，应道：“高大夫说，老爷身体好转，气息渐匀，他还赞那老先生医术极其高明。”听罢，那妇人不禁暗自舒了口气，眉眼飞扬，颧骨高凸嘴角上仰，竟连额头，眼角以及两颊处的笑纹也不顾了。那婢女见那妇人愁容终是消逝，露出久违的笑容，不禁也是心中喜悦。一路上，说着些吉人自有天相此类的漂亮话。二人进屋，见五人也在床侧站定，她便先对几人颔首示意，后兀自行至那床前抚了抚床上那人的脸，又握着他的手。此时，她眼泪簌簌，情不自已。待她平静下来，她忽而转身向五人，作势要跪。众人见状皆惊，于是瞥眼向玄冥。玄冥会意，上前急搀她，忙道：“您大可不必，我等也是拿了钱财的，何况我们也很是仰慕叶老爷善行，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她扶起那妇人，顺势便将那妇人的手递予叶鸿，而后扬眉眯眼，莞尔道：“夫人，叶老爷的情况渐稳定，只需按昨日先生所说而做，不出一月便会醒来。我们今日是来告辞的。您也知道，我们皆是性情散漫的江湖中人，在这府中着实住不习惯，还望夫人见谅。”

　　那叶鸿甫听她说要走，也是不免动容，然而他却也想不出挽留几人常住的理由，只能急声道：“五位医好了我爹，这是大恩情。既然各位住不惯我叶府，我等也不勉强。然而我等欲设宴聊表感激之情，五位应该不会推托了吧？”

　　小鱼见李玄冥面露难色，便上前拱手道：“夫人与叶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四人不远万里来到武安，是为去那万剑宗拜师习艺。时日很是紧迫，我们还需多做准备。何况我们自由散漫惯了，没个规矩，着实不习惯吃那宴席。还望各位...”叶鸿见五人语气坚定，也不再执拗。待他问清四人住处，便遣人送五人离去。

　　回客栈途中，吴山水见那神医脚步匆匆行在他前面，却又得在前面等着他，不禁感到好笑。他遂转头扫视三人，三人也是露出一副苦笑模样。

　　五人进了屋，那吴山水行至柜前取下柜中书箧，而后弯腰翻找，俄顷便拿出那本药经递予游医。那游医颤抖接过便立即开始端详起来。他见那书外包着一书皮，兽皮质地，倒也干净，不禁睨了吴山水一眼。吴山水见他望来，回他咧嘴一笑。他低头轻拨那纸，不禁抿嘴动鼻起来。待他随意打开一页，那嘴唇便开始频繁蠕动起来。他捻开一页又是一页，愈捻愈快。不知到几页之时，有一页上忽而显出了分明的湿痕。待他看清那面上有湿痕，他忽而惊慌失措，一会儿后，方才想起抬起一手在脸上胡抹。于是，此时的他，手上颊上，涕泪纵横。而后他便谨小慎微地仅用一手轻捻翻页。每翻一页他都拂一拂那页面，好似抚摸那孩儿的额头。他的眼珠本因眼皮耷拉而显小，兼之其须发遮掩便更看不真切。然而在此时，众人却能在他眼中，看到那喷薄而出的宠溺之情。

　　那日，他说了很多，轻声细语，而房中早已无人。

　　暮色渐浓。武安如往日一样，街巷早已无闲杂之人，仅有金吾卫巡视与那更夫往来。留仙客栈一处，有数人身着黑衣，蒙面戴巾。

　　其中一人忽而开口，悄声道：“那叶牧该是行了多少善举？这必杀之局都没能将他置于死地。”

　　他说完，那檐下一处忽而有一声幽幽而起，道：“如今说这些有何用？此时的叶府戒备更为森严，往后若是再想下手，实是难如登天。”

　　那黑衣人听他说完，皱眉沉吟道：“杀这四人，值得么？我可是耳闻叶鸿此次下了大手笔，这客栈周围至少有六位高手潜伏，若我此时出去，再等着提头而回时便不知道要失去多少精锐。”

　　阴影处那人似是耐不得他的絮絮叨叨，语调急促道：“你看对方这阵势还需要我多说？叶牧保不齐以后出现个异状，我估摸着叶鸿便是处于此种考虑方想留五人在叶府。他找不到理由强留几人，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他语气顿了顿，接着道：”若是五人对你而言着实有些困难，那么——”说到此，他忽而轻咳了一声。此人虽隐于阴影中，那语调却分明能让人感受到其眼神凌厉，面目狰狞。待他咽了咽口水润了喉咙，他又接着方才话道：“那老道，与那面目俊朗的少年，必须死！”此话一出，那黑衣人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随即转身，顷刻之间便消失在夜幕之中。那夜色之中，有一声突兀而起：“都是我的心血，真是可惜啊。”

　　月黑风高杀人夜！这个夜里，除了那远近起伏的蛙声蝉鸣与雕梁荜户中的高声低语，还有便是那留仙客栈四周此起彼伏的闷哼。客栈附近一处，火光点点，映照着几人。此时，那群黑衣人人数寥寥，且俱是鲜血淋漓，有他们的，当然也有自己的。方才为首那人见不再有人聚集，不禁眉头紧蹙。他徐徐扫视众人，兀自叹息了一声，眼神愈显凌厉。他抬头将紧凝的眼眸投射在客栈某处，而后手向下一挥，身后几人便欲起身跃入客栈。

　　然而，他们却一动没动。因为，在他们眼前，有二人，卧于房顶处，洒然对饮。

　　为首那人看二人对饮，不禁汗出沾背。因为，他到如今都全然没有感知到二人所在，也完全没有看透二人修为。要知道，修道之人都有感知他人灵气强弱的能力。然而却有两种情形，无法感受对方灵气强弱。其一，是对方全然未修道，其二，便是你太弱了。他抬头紧盯二人模样。二人皆身着黑色曲裾，其样式没什么说道，只是那质地看上去不似棉质，不似麻质皆不似南月所有的各种质地。所以他推测出二人似乎不是南月之人。“不是南月之人，修为看不真切。那二人实力——”他已不敢在往下想。然而心中所想刚落，他便听到右边那人徐徐开口。语气冷冽，使人闻之好似坠入千米寒窟。只听他道：“你的心血，真是可惜啊。”

　　“逃，别回头。”那话还未落，为首那人脑中便仅产生这般念头，而后猝然而起。

　　然而，他们却再也动不了了。

　　“娘娘...喝的好好的...你...你可真是——扫兴，扫兴啊。”左边微胖那人将杯中酒倒入喉头，而后盯他，蹙眉看他擦拭手中刀。那刀仅有一尺，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光，无光处，有血痕流动。

　　“你若不想扫兴，便再叫声我的名字。”右边那人斜坐于房顶一角，一脚弯曲置于瓦上，一脚悬于空中晃悠。

　　“诶诶诶，别别别，杨炎凉，你杀了我是小事，反正我贱命一条，可坏了宗主之事，该如何？”屋顶之上，那杨炎凉分明未动，左边那人却猝然后仰，其身形丰硕几近贴住那顶上瓦，如一只蠕动的毛虫。他直是那样僵着，一会儿后，他方吐气舒眉，身躯渐直，肌肉渐松。又是跨坐举酒，脸色从容似何事都未发生。他兀自灌了一口酒，挑眉鼓颊，嘴角上扬，睨他一眼，悠道：“扫兴扫兴啊，你便让他逃，待我们干了这几壶酒，又如何？”

　　那杨炎凉似未听他所说，也不看他，只是对月自饮。身形丰硕那人见他不答，斜了他一眼，咧嘴摇头，亦不再说。

　　酒在不觉中已喝尽。那杨炎凉兀地开口，其声轻轻，道：“你一人，便够了。”

　　他听他所说，不禁扬眉眯眼，仰着一边嘴角斜眼看他，面带调侃，道：“怎地，又要去见你那小娘子，你——”然话还未说完，只见他猝然抬手，以两指轻动，成夹物状，只是那指间却空无一物。他眯眼将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蔑笑道：“哼哼，宗主——”语未落，发上，衣上皆倏忽而裂。他低头扫视全身，又抬手左右乱摸着，而后抬头，却不怒反笑道：“我恐怕是你在你手下唯一还未死之人喽，看来，宗主的虎须真不是人能捋的。”

　　“你该走了。”那人不耐听他絮叨，即便是恭维。

　　“放心，我一人足矣。”他晓他不耐他多说，便悠悠站起，伸手后仰，挺胸拉腰。此时，他身躯挺立翘首远眺，眯眼哈气而后开口，语调慵懒，道：“主角啊，要出场喽。”

　　“主角？你也配？”

　　“我不配？你配？”他听他居然开口呛他，不禁睨他，一眉微皱，眉下眼耷，做出一副又惊又疑的模样。而后他开口，回呛道。“你还是别管我喽，还是多想想如何与你那小娘子开口~。”

　　语罢，他又是倏忽后仰。此次他双目圆瞪，鼻翼鼓起，嘴巴巨张，面色仓惶，而后急声道：“宗主——”他甫道出二字，俄顷身躯向前，又是如方才那般模样坐定。他重舒一口气，却仍是双目圆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然后他开口续道：“的事要紧。”待他再看那处，人已不见。

　　他似是仍不甘心，兀地开口。夜色中，四周无人，他似是自语，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哎，不想喽不想喽~。明日后，便不知何时，才能如此喝酒喽。”话音刚落，便有一物自夜幕深处而来，划破光幕倏忽而至。

　　“还来？”他伸手前抓，向那夜幕中瞪了一眼，而后低头，待他定睛。手中，分明是一个开封过的酒壶。他猝然扬眉眯眼，颧骨高凸，嘴巨张。他放肆大笑，前仰后翻，而后且扶腰且开口道：“何时，你都学会关心人喽。”语罢，他放肆倒酒，酒四处飞溅。他衣衫皆湿仍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