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目光所及之处 C14

司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再次回到这里。

狭窄逼仄的灰暗小巷里落满了白雪，冬日里鲜少有人出门，没有了人气，把这本来狭小的地方显得空旷又寂寥。地上的脚印逐渐被新雪覆盖，司白抬起头，望见胡同上方长而窄的天空，横着电线，又高又远、灰蒙蒙的。

她小时候曾以为，天空只有这么大，世界或许也很小，很安全。

由远及近的笑声使她低下头，然后便看到孩子们手里拿着雪团在互相追逐打闹。

对他们来说，胡同里墙壁与墙壁之间的距离足够大，天空足够高远，所以笑声足够快乐。

司白一步一步接近那间屋子，心里说不上是何种感觉。她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华凤，更不知道如果见到了，他该说些什么、以何种姿态来面对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希望见到她。

站在那铁梯子下，她发现上面除了刚落的新雪，并没有积雪的痕迹。

那就表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

立在原地许久，雪都落满了整个头顶，手也已经冻得发红。她这时才刚回过神来似的，抬腿一步步走上去。来到门前。

那就表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

立在原地许久，雪都落满了整个头顶，手也已经冻得发红。她这时才刚回过神来似的，抬腿一步步走上去。来到门前。

她停顿了下，才抬起脚来跨进去一脚前，一脚后，相当沉重。

扑面而来的竟然不再是那种发了霉和刺鼻的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洗衣粉味。屋内的空气也并不潮湿，干燥又清爽。

司白深深呼吸环视四周。

格局依然没变，只是在客厅多了一张单人床。然而所有生活用品的款式和摆放，都让他很难相信，是华凤住在这里。这种杂乱而又温馨的感觉，怎么会那么熟悉。

她来到那张床前，更加熟悉的气息让她觉得血液翻涌。可是她不敢去往那里想，更不敢相信。

缓慢踱着步子来到卧室，直接映入眼帘的,是桌子上木制相框里镶着的灰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年轻、美丽，就像鲜花开得最绚烂时那样美艳动人。

司白手指在衣服下摆无意识的收紧，然后她伸出手去，将它拿起。

她留下了她最美的样子，她留给她的最后一面，是她最美的样子。

明明上次来的时候，她还用那样强势硬气的态度和他说着话。司白大概忘记，上一次，已是七年前

她说不上是何种感觉，只是觉得遗憾，太遗憾。再走近些，放下照片，发现桌子上并没有落灰，看来，是有人在经常打扫。

她忽然迫切的想看看华凤生活的痕迹，便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各种名片，还有一个小本记载了许多电话号码。指甲油、口红、脂粉也都杂乱的堆在里面。

又拉开第二格抽屉，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漆了红漆的铁盒子。司白记得，这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一种糖果的包装盒。

打开盒子，入眼的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的字已经有些模糊，却让他怔愣半晌，几近哽咽。

上面写着:白白的百天照。

记忆里,华凤从来都是直呼她大名。她把信封打开，看到照片上的孩子脸儿肉嘟嘟的，笑得纯真。一张一张看下去，其中有一张，是华凤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真正像个妈妈那样，眼里只有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怎么眼里有些刺痛，大概是有眼泪，喉咙也有点堵。

原来在她不曾记得的瞬间，她也曾被自己的母亲捧在手心里爱着。

司白吸了下鼻子，发现铁盒里还有其它的东西。她继续翻下去，看到了她接种疫苗的小本子，小时候得过的奖状，还有另一个信封，上面以一种开怀的口吻写着:用来给白白买糖。后面还加了大大的叹号，和一个吐舌的表情。

司白可以想象到，年轻时的华凤，是如何对生活充满希望和信心。

她将信封打开，发现里面有从那个年代到如今的钱币。大大小小，看得出是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攒下来的。

越看司白觉得鼻头越酸，但她还是继续看下去。然后，她便在盒子的最底部，看到了那个小红本，那个，本应该在下面垃圾箱里的。小红本，她的出生证明。

当时，在那个空气潮湿的春季，一个母亲是怀着何种心情将它交给自己的女儿，又是怎样站在门口的铁梯子上，目送她的远去。她一定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司白觉得心里很堵，可也没有眼淘掉下来。她只是倚在墙壁上，将头埋进双腿间，用膝盖低着太阳穴。

如果当时她回下头，如果她再多看一眼，如果......可即便再多的如果，

他不能否定掉，对于这世界上她唯一的这点亲情，遗憾始终是存下了的。

时间不断流逝，直到她听到脚步声，才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迅速起身两步跨到卧室门口。

先还因为屋内昏暗的缘故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已经听见轰的一声是几丈外另一个躯壳里的血潮澎湃。

她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地方，那个人，她日夜想念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望着她。

那人衣衫整洁到连裤线都一尘不染，与这里灰暗的一切都完全不搭调。依然是削瘦单薄的样子，黑色碎发却不知怎么好像有些干枯，看起来...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而这一秒与一秒之间，似乎隔着永恒。空气变得沉问，潮湿，甚至凝固，她呼吸困难。

吴世勋“谁？”

谁

司白说不出话。

吴世勋“有人在那里吗?”

有人……在那里吗?

司白望着他，突然间，仿佛有把刀子刺进眼睛里。泪水就这样不自觉的洄洄而下流过嘴唇，让她尝到咸味。

那所有的一切，都终于找到一根线，将它们穿了起来。

她正在流泪的这双眼睛，她得以望见她的模样的这双眼睛，原来，早就有了他的一部分。

那么，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让他可以在捐献了角膜后一声不响，来到这个晦暗闭塞的地方，过起了无光孤独黑暗的生活。

夜晚他该如何入眠，他的思念该往何处安放。

司白的指甲在手心抠出了血迹，可她恍然未觉。只是走过去，将那人扯进怀里，嘴唇贴在他的颈部，吻他脖子下的那点暖意。

那人颤抖着，等反应过来之后，便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拥抱眼前这个人。

亲爱的，不用眼睛来看，我就知道是你。也只有你，会像个孩子找到归所这般，如此用力地拥抱着我。让我感觉到，这久违了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