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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一见钟情

独梦雨然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主人的儿子啊!而且他平常很乖,很听话,从没耍过少爷脾气。”

“我不要听你穷罗嗦丫,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是过够了,将来我不必听任何人使唤,不必为人洗衣烧饭,我要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就像陆太太那样,不必干粗活儿,娇贵得像王母娘娘一样,说不定我会生个一儿半女的,人家都说热带地方女人容易养孩子。哎,我要是——”阿根嫂越说越起劲,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微笑。

阿根想顶她一句:“凭你这融样子,也配跟陆太太去比?”他从眼梢朝阿根嫂瞄了一眼,想了想又把刚才的话咽了回去,河东狮吼起来他是消受不起。于是,他躺到一边抽起闷烟来,可惜没有酒,肚子里的酒虫似乎全乱动了起来,满

不是味道的,嗯!他不是没想过发财,发了财可以喝最上等的酒,抽最好的烟,对,就是酒瓶外面和烟盒外面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外国字的那种,那味道一定不同。要不然——

他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鼾声大起,梦中,他正在一家上等馆子吃大菜、喝洋酒、抽洋烟啦!

阿根嫂锁紧舱房的门,又用一只皮箱堵在门口,重新把那只皮包里的宝物倒出来,扳着指头算这么些钱可以买多少田地。买多少产业,越算越带劲。不禁心花怒放起来。

陆苇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早上。阿根带他到甲板上去吸些新鲜空气。他茫然的望着远处,心里空荡荡的,到处是一片海,蓝色的海,白色的浪,海连着天,天连着海,他瘦小的个子显得更渺小了,好像一个巨浪就能把他吞没似的。

“陆苇。”宜芬的声音把陆苇从遥远的回忆中唤醒。他“啊”了一声,转过脸正视着宜芬,眼里含着万般情意。

“宜芬。”他的手环住宜芬的腰,柔声的说:“对我来说,这

真是一个梦,你竟会走入我的生命里来。”

“是么?”宜芬含笑凝视着他。

“第一次见你,我就有很特殊的感觉。”陆苇说:“我在心里曾对自己说:“这就是了,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孩子。”

“知道我对你的最初观感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好像不太友善,又有点高傲。”

“真的?”陆苇笑了起来,“那你太冤枉我了,我是这种人吗?

“还有,你有点怪,好像不属于这个社会似的。其实,怡园均人都有些特殊。可能是那种气氛带给人的感觉吧!现在,我不仅欣赏那份气氛,而且极喜爱那份气氛,那种原始的、纯真的味道。”

“你的话很有道理,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留在怡园的理由。”

“李厂长说你的外文很好,你是不是在着手翻译一本书?”

“是的,那是一本有关社去问题的书。我想把西方的新观念介绍到国内来。”

“这是件有意义的事。”

“我却担心翻译好了后,没有出版社肯出版它。”

“为什么?”

“大部分的出版社都是以生意眼着手的,这种书不够通俗,他们宁愿出版一些引人入胜而毫无滦度的言情小说。要不就是名学者、名拽授编译这类书刊,也可以有出路,可以卖给学生或研究生。”

“总会有办法的,你不要反心,也不要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宜芬鼓励的说。

“我不会放弃的,至少我的生活无忧。宜芬,有你的鼓励。以后我会更有勇气去做些我该做的事。”

“对了,陆苇,告诉我,你刚才都在想些什么?你那样子就像木雕泥塑似的!”

“想冢,想一些旧事。”

“你还记得你老家的样子?”

“嗯,有时是模糊的,有时清晰得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似的。宜芬,我们到那块大石头上去坐,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她们手拉着手,跳过好几块石头,来到那块大平石上。然后面海坐着,海风吹乱了宜芬的头发,她索性用丝巾扎住。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认真的听陆苇讲那段往事,就像一个小女孩在听大人讲故事似的。

“你们在香港他住多久?”宜芬听完了后问。

“很短的一段时间。我记得我和阿根他们住在一间小旅社里,旅社正对着港湾,每天都有进进出出,阿根嫂不在房里时,我就把睑贴在玻璃窗上,希望有奇迹出现,爸爸妈妈会突然的出现在我眼前。从父亲在广州码头落海后,我就不停的做恶梦,同时,我对阿根嫂突然怀有畏惧感,我怕见她那张脸,我怕见她那双眼睛。我越怕她,她就越恨我。”

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陆苇穿了一件汗衫,一条旧的卡其裤,小心冀翼的走到阿根面前,阿根歪坐在一张沙发里,嘴里含着一根烟,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陆苇喊了两声,他才不耐烦的问:

“什么事?”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

“我想继续升学。”

“升学?”阿根坐正了点。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你怎么想到要升学的?”

“我喜欢念书。”

“哦!”阿根大声笑了起来,“你去跟她商量,这个家可是由她做主的喔不过,你运气不好,她才刚放倒了一笔帐,脾气坏透了,昨晚上她还对我说要送你去做工的呢!”

“做工?一陆苇摇着头,眼眶里已盛满了泪水,无限委屈的说:“我不要去做工。我想要念书。”

“你和她商量去。”阿根挥了挥手。

“可是,我——我怕她,我怕跟她说话,我求你替我说——”陆苇哀求着。

“看,是她回来了,你去跟她说吧!”阿根转过脸,重新换了根烟,点燃,猛吸起来。

这时阿根嫂已经走进来了,一脸寒霜,见了阿根就嚷:

“死鬼,都是你这个死鬼,除了吃喝外屁事都办不了。害得我上个月才放倒了一笔帐,这个月又倒了一笔,现在,我们可是穷光蛋了。

“又倒了一笔?”阿根惊异的问:“这怎么能怪我?是你自己要去放高利贷的嘛!你想想看,天下那有那么便宜的事?你贪人家的利息,人家可把你的本都吃掉了罗!好吧!以后穷就大家一起穷吧!反正这些钱不是我们自己的——”

“什么?你说什么?”阿根嫂横眉竖目。一把抓住丈夫的肩,气咻咻的说:“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这些年是谁在撑持这个家?还要养那个小杂种一一”

小杂种?陆苇站庄一边。他想不到阿根嫂竟会说出这样粗俗的话来。她不但侮辱了他,也侮辱了他的家族。他咬紧了牙齿,一动不动的看着阿根嫂,多年的委屈,多年的怨恨,似乎都在那一刻间爆发出来。

阿根嫂不甘示弱的瞪视着陆苇。这孩子反常的倔强令她惊异,更令她生气。她恨恨的说:“听到没有?从今以后我们穷了,你不再是大少爷了一一”

“我从来没当过大少爷,自从我父母死后我就不是了。”陆苇鼓足勇气,嘴唇颤抖的说:“但是你也不应当骂我是一是小杂种,因为我不是,我不是啊!”

“什么?你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造反了不成?”阿根嫂一个箭步上前,像老鹰提小鸡似的抓住陆苇瘦伶伶的胳臂,一个劲的吼着:“小杂种,小杂种。怎么样?你就是小杂种——”

陆苇无力反抗,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他尽量使自己不哭出声来,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河水流个不停,他用求助的眼光看着阿根。阿根抽完最后一根烟,拍拍屁股,溜了出去。经验使他学聪明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走为上策。

“唷!你怎么不说话了?”阿根嫂一回头,就见丈夫不见了,在外生气,只好拿陆苇当出气筒,“你不说话,我倒有些话要说给你听。”

陆苇惊恐的看着阿根嫂,那张原本不美丽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更加丑陋了,陆苇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京一起穷吧!反正这些钱不是我们自己的。”

“什么?你说什么?”阿根嫂横眉竖目,一把抓住丈夫的肩,气咻咻的说:“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这些年是谁在撑持这个家,还要养那个小杂种。”

陆苇惊恐的望着阿根嫂,那张原来不美的脸因过分的愤怒而显得更为丑恶了。陆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听着,小杂种,从明天起你就得去做工赚钱,我又没右金山或银矿的,怎能养活你一辈子?否则——”阿根嫂拉下脸说。

“不,不要,不要送我去做工。”陆苇抬起了头。可怜兮兮的说:“我要念书,我要继续念书,等我念完了书,我会赚钱养活你们的——”

“呸!”阿根嫂往地上吐了唾液,“我等不及了,反正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要去的话,明天早上我陪你去上工,工头老陈我认得,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会关照他特别照顾你。如果你不去的话?嘿嘿!这里不再有你吃饭睡觉的地方了。到时候可别怪怨我心狼手辣啊!”

陆苇愣在那儿,脑中轰轰的响着,他听不清楚阿根嫂究竟说了什么?好像是要他去做工,否则就不给他饭吃,不给他地方睡觉。他曾尝过饥饿的味道:有次他不小心打破了阿根嫂新买的大瓷碗,阿根嫂用香烟头烫他的手,辽罚他洗刷门窗,两餐不给他饭吃。他蹲在墙角,饿得四肢发软,头昏眼花,不住的吞着口水,他以为自己会饿死,闭上眼睛泪水汩汩的流出来。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慈爱的母亲、高大的父亲,含笑站在他面前。他激动的站起来,朝爸妈怀中扑去,那里有爸妈的踪影?他感到额头刺痛,有鲜血往下流,原来他扑在一棵老镕树上。

“但是,我绝对不能放弃学业。”陆苇听见自己内心里的那个声音在说:“即使挨饿也不在乎。”

像一道电光闪过,他突然想到“逃亡”两个字。是的,逃亡。逃离这个没有温暖没有亲情的地方。他可以半工半读的完成学业,不用再挨阿根嫂的打,不用再看她阴晴无定的脸色。他在故事书上看过不少关于逃亡的故事。那些孩子比他还小,也是无父无母的,受尽主人或后母的虐待而走上逃亡之路。当然,在逃亡途中是要吃许多苦的,但比起受人贱视,受人虐待的苦来,那些苦还是可以忍受的。

这洋决定后,陆苇忽然有了新的勇气和力量,他不再畏缩了,用坚定的浯气对阿根嫂说:“我不要去做工,我会自己想法子念书养活自己。”

“好哇!”阿根嫂先是一怔。随即怒气冲天的说:你真是要造反了,胆敢爬到我头上来,看我收拾不收拾你?”

说着,就去拿茶几下的鸡毛掸,要朝陆苇身上挥去。陆苇想了想就往外跑去。阿根嫂扑了个空。如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狂奔出去。对着陆苇吼着:“你今晚要是敢回来,看我打不打断你的狗腿?小杂种,你就跑吧!一辈子也别回来,你滚好了,滚,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一一”

陆苇没命的跑,他虽不敢回头,阿根嫂的咒骂声仍进他的耳膜:“你今晚要是敢回来。看我打不打断你的狗腿?小杂种。你就跑吧!一辈子也别回来,你滚好了,滚,滚,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割让我再看见你——”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等他精疲力竭的停下来时,天已全黑了,他拖着两条腿走到一处防空洞边,当他静下来时,才发现自己闯下滔天大祸,他怎么敢用那种口气对阿根嫂讲话的呢?难道真要去流浪吗?

他闭上眼睛,感到肚饿如焚,更增加了饥饿之感。饥饿!饥饿!此刻要是有两个又热又大的馒头该有多好!不,那怕是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都好。

他摸摸口袋,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他绝望的叹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馒头的事。他要好好的睡一觉,等明天早上再去想办法。或者找个搬石头或推车的小工做做。

不久,他睡着了。梦中,他又回到了广州的老家,见着了父母的慈颜,嗅到了花香和食物的香味。

他翻了一个身,他多么希望能长睡不醒,梦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像梦醒后的世界冷酷和残忍得使他害怕。面容苍老,发现天是大亮,蹲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面容苍老、两鬓灰白的陌生人。

他揉操眼晴,把老人又打量了一遍。坐了起来。

“你就在这儿睡了一夜?”老人关心的问。

“嗯。”

“你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

陆苇摇摇头,一阵心酸,眼泪扑扑的落了下来,他看出面前的老人不是坏人,才轻声的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假的。”老人笑了起来,用手抚摸着陆苇的头,这孩子清秀的令他心疼,他忍不住关怀起来,于是他用和蔼的声音对芦苇说:“我看你不是一个坏孩子,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走,到我那里去,慢慢说给我听,也许我能帮助你也说不定。”

陆苇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着老人走了。

老人带着他过几条街,终于在一条幽静的巷底停下。

“这就是我的家。”老人指着一扇木门说。那是间低矮的木屋,门上的油漆斑剥。墙上用报纸糊着。屋角摆着张竹床,竹床上零落的散放着被褥,枕头,席子以及一些义务。屋中央是张粗糙的木桌。桌旁有两张板凳。

陆苇的眼睛在屋内溜了一转,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古老和灰苍,但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

“你先坐下来。老人看着陆苇说:“你一定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经老人一提。陆苇真是感到饿得胃里直冒酸水。老人看出了这一点,赶紧去替他弄吃的。

十多分钟以后,老人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饭,在肉和白菜上又多放了一个煎蛋。陆苇一闻到这香味,口水就流了出来。

“快趁热吃吧。蛋煎得嫩了一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老人把筷子放在大碗旁边说。

陆苇看了老人一眼,满脸感激之情,多年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他端起碗,拿起筷子,含糊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低着头“稀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老人等他吃完了才问:“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去替你热个馒头。”

“我饱了,真的饱了,老伯,我真不知该如何谢谢您。”

“谢倒不必了,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老人端详着陆苇说。

“姓陆,陆地的陆,名苇。”

“陆苇?”老人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很好,你是外省人?”

“嗯,在大陆时我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后来——”

“你的父母呢?”

“死了。”陆苇的脸上闪过一层忧戚的光。

“哦!”老人慢慢地沉吟了一声,“这是时代的悲剧,许多人的家毁于战火,许多人被迫离乡背井,我原先也有一个家,在山东,那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富庶的地方。我慌张的逃出来,留下可怜的老伴和小柱儿,让我算算看,如果小柱儿还活着的话,怕也有你这般高了,唉!”

“老伯。”陆苇喊了一声。

“看,我只顾着自说自话,陆小弟,把你的故事慢慢的说给我听吧!”

陆苇就他记忆所及,把他在广州的家,父亲如何失足落海,母亲为救父亲同遭不幸,在船上的种种?阿根嫂如何取得那只装有黄金、美钞的旅行皮包,在香港住旅馆的种种情形,到了台湾后的细节,阿根嫂的态度如何一日不如一日,以及昨天的争吵,他跑出来后的情形,都一五一十的讲给老人听。

“那阿根是个懦弱而无主张的男人,阿根嫂那样子对你就来免有失厚道。想想看,他们用的是你父母的钱,怎么能如此这样,只是,你现在打算怎么般?”老人听后,下了结论说。

“我——”陆苇迟疑了一下,“我绝不再回阿根嫂儿去,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她一定会打死我的。我想继续念书,我愿意做工赚钱来养活自己。”

“唉!难得你有这份上进的心。”老人看了陆苇很久,随即说:“这样吧!我有一个决定,不知你是否赞成?”

“什么决定?”陆苇问。

“照你说的,阿根嫂对你并不好,这次她放倒了帐火气大?更是不会再对你好,而且你不想回去……”

“我绝不回去,老伯。”陆苇坚定的说。

“我孤老头一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住下来一我吃什么你也跟着吃什么,日子虽然苦一点,还不至于挨饿。也算咱们有缘份,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你长得有一点点像小柱你只管好好念书。念了书将来才会出人头地。阿根那儿,我去替你说。”

“老伯,我,我太高兴了,自从父母死后。就没有人这样侍我过,我,我一定要好好的念。还要帮您做事,我会做不少事情的!洗碗,擦地、抹桌椅——”

“我还没告诉你我姓什么是不?我姓林,双木林。”

“嗯,林,林们伯。我可以叫您林伯伯吗?”陆苇激动的问。

“当然可以。”林老伯抚摸着陆苇的头,慈祥的说:“这里住着虽不舒服,倒也能挡风避雨,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孤单了,是不?”

“是的。”陆苇答,黑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林老伯停了一会儿后说。

“林伯伯。”陆苇喊住了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什么事?”

“您是做什么的?”

“踩三轮车儿,今天清晨我把车子送去修,这老爷车经常出毛病,这回可要在厂里待上两天,大概是想叫我这把老骨头歇歇吧!没想到回来时看见你躺在路边,于是我就喊醒了你。”林老伯一边把条毛巾搭在肩上,一边回答陆苇的话。

“哦!”陆苇点头,轻轻的笑,“可惜我不会踩三轮车,要不然我可以帮您踩。”

“你会踩我也不能让你踩啊J你该好好念书,将来做大事,不是比踩三轮车强了一百倍?”

陆苇没有答话,他没有料到林伯伯竟会是踩三轮车的,踩三轮车虽然辛苦一点,但并不卑贱,教师常说劳工神圣,靠力气吃饭总比作奸犯科的人好。他对林伯伯产生一种崇拜和依赖的感情。林们们不富有,却有一颗最仁慈的心。许多人被名缰利锁砸得失去了仁心。林伯伯是应该被尊重的。

“好。我出去了,你要是累了就在床上躺躺。”

林老伯走了后,陆苇独自沉思了很久。他的境遇该不算寻常吧!这个改变将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想着,想着,他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陆小弟。陆苇,你睡着了吗?”林伯伯的声音。

“噢,林伯伯,您回来了?”陆苇揉揉眼睛,颇不好意思的说。

“怎么不到床上去睡?”林老伯笑问:“也难怪,我的床太乱了。你瞧,这是我给你买的日用品。”

陆苇这才注意到门边斜立着的,是一张崭新的竹床,以及一包东西。

林老伯的细心令陆苇感激和感动。他赶紧跑到门边去搬那张竹床。林老伯说:“我们先得把那张床挪一挪,那么你的床就可以放在那儿。”

陆苇帮着林老伯整理床上的衣物,然后挪到适当的地点。这样一来?两张床并立着,中间隔了两人宽。林老伯说:“我打

算买一张桌子放在这里,可以当作你的书桌。”

“林伯伯,您为我花了好多钱。”

“这有什么关系,来,我们都歇歇。”林老伯说。

陆苇在他的新床上坐下,脸上挂着笑容。好久他都没有这,羊开心的笑过了。

“方才,我去过你阿根嫂那儿。”林老伯点燃了旱烟管,慢吞吞的说。

“真的呢”陆苇脸上的笑容笑容消失,紧张的问。

“嗯。”林老伯备愿把阿根嫂的话重复给陆苇听。他想不到阿根嫂毫不念旧情。陆苇一夜未回,她不但不担心,反而口口声声诅咒他死掉了最好,当林老伯耐着性子问阿根嫂:“如果又一个人愿意收养陆苇,你有意见吗?”

“那真谢天谢地,其实他死活都不关我的事,我养了他几年,可真操了不少心哟!现在我自已的环境也不大好,要是有人”阿根嫂突然压低了声音说:“真的有人收养他?”

“是的,就是我。”

“看不出你还有菩萨心肠。”阿根嫂见林老伯一副穷人相,不由得冷笑着说:“希望你不要后悔。以后我和陆苇就一刀两断!”

“你愿不愿意隔段时间去看看他?”林老伯又问。

“不了,我看了他就会生气,犯不着。我年纪不小了,该自己保重才对。”

“是的,你该多保重?那么我走了。”林老伯不带表情的说。

既然这样。他勉强叫陆苇回到阿根嫂那儿,陆苇不会快乐,更不会有前途。林老伯更下定了收养陆苇的决心。他的日子过得虽苦?但以后他可以多拉几趟车子,问题不就解决了?

“以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你只管好好念书就成了。林老伯吸了口烟说。

“林伯伯,我——”陆苇走到林老伯那儿,好一阵激动才说:“我一定好好念书,不叫你失望。将来,我会报答您的。”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喜欢你。以后不要怕困难,要好好的奋斗。”林老伯鼓励的说。接着,林伯伯给陆苇说起了他的故事,在来这里之前,他在远的北方是有两个儿子的,但是那不孝子,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被送进了监狱,还记得那年去探视。

“606号——林世韩!”

“在!”

“出来!快!到理发室去!”

猛地拉开看守所室房门。伴之以厉声呼叫的,是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看守员,一身很有威风的警服仍掩饰不住她那漂亮而又自知漂亮、这时候抹些美容霜使其更增漂亮的脸。

三十六岁的林世韩,十多年前有一张与杀人犯形象绝不沾边儿的白净脸,十足的书生型人物。不过,毕竟还有少许人见过他眼中偶尔射出的凶光——象冰,象火,象刀,象剑。那时,连他自己也没有预计到他的脸上将滋生出使常人望而生畏的络腮胡子。

在这个同样有花、有空气、有阳光但又常常不被人意识到的地方,他被唤到理发室去接受强制性剃头、刮脸的凑数,鬼才记得清!老实说,他履行这一套特殊整容程序时,身心都象那剃头刀子在头皮和脸皮上怎样。耕耘”,也近乎没有察觉。在这种时候,你就是给他弄出几道流血的口子,馋也仍象是木头。

因为他是死刑犯,一死缓犯一无期徒刑。

人的心就是奇怪,偏偏是块活木头,只要你把他从冰块下,火中扯出来,丢到略微暖和,略微潮湿的地方,它就死皮赖脸的烘出那么一两枚叶子来……妈的!

两个月前,理发员居然给他蓄了发!

一个月前,哪位本来常常冷着脸的理发员在给他理了发

之后,还冷冷的递过来一面镜子,用眼色示意他照一照。

他的心像烈日下的冰山一样,轰隆一声解体了,似乎还有几股春水出来。

今天,女看守员——而且是漂亮的女看守员!——领着他向理发室走去。途经工具库时,女看守员正披一身阳光,见工具库那隐在阴暗中的玻璃窗子正好能反照出她那带光的身躯,便故意放慢了脚步,侧着眼欣赏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伴之以挺胸、正襟、用手梳理帽子下面的头发。一股浓浓的茉莉香,冲进林世韩的鼻孔。

女人他心里蠕动起近乎阿Q站在吴妈面前的意识。

女看守员偷窥着自己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她似乎很关注自己那最富有女性特征的胸突,有意识挺了几挺。

林世韩即使站在她的身后,也能透视出她的胸。他贪婪

他曾经是万念俱灭、连自已有无呼吸都意识不到的人,女人晃动在他脑子里的影子只有衣服——警服之类。而今委:

他却怎么也镇压不了自己的欲魔——冬眠了十一二年,居然还没死掉的家伙。

他不是处男,女人布衣职业,服装的存在而只以磁性生物体存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忘记了十余年,而却不是陌生了三十六年。

送包袱的女人三十四五岁,模样很凡俗,可以说是标本式的大路女人。她个子不高,体态浑圆,倒也结实。那一张脸也是肉糊糊的,没有什么秀气。

她叫马风莲。三十年前,她的母亲当过林世韩的保姆。十几年前,林世韩的父亲遭了难,然后远离他乡,也就是现在林伯伯。

他本人也沦落成无家可归的人。他住无处栖身的情况下,闪进了保姆马婶的家。马婶本来就是很精明的人,又在大户人家出入多年,被熏陶出了一点“大气”。她非但照例将林世韩当贵人,毫不畏险地收留了他。

还有意识地让闺女马凤莲代替自己来伺候这个,贵人。”

摸样凡俗、心里从无漂亮姑娘那种欲望之火的马凤莲。几乎不敢想象觅偶是凭自己奔走就可以办到的事,唯母命是听已成习惯,这是个寡语的人,只知道看母亲眼色行事。她也有某种自尊心,这种自尊心的内容是:在这许多父母都对自己闺女那种“抽疯”行为表示忧虑的年代,她仍然老实本分,守着父母过日子。不知是哪一天,马婶终于把林世韩、马凤莲叫到一起,一照抽着烟一边说:“依我看,这乱世道把你们这两个本不是一裸秧子上的瓜扭到一起,也算是天意。日子长了,人多嘴杂,白也是不清白!我的主意呢,索性把事儿挑明了……

马凤莲低头不语,算是同意了。一裴落松心情惶乱,但又不忍心当即就甩出几句直言,怕伤了对他有大恩大德的马家母女的心。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得体的措词,就被一伙造反武士抓走,去给他父亲陪斗了。

马婶的话,他希望是一时信口开河,事后应被看成玩笑。后来,他被判了死刑,递而减成死绥、无期徒刑,一连八九年再没有见到马凤莲,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什么消息,更有理由认为当年马婶的话是玩笑,或是已经变成了玩笑。谁知在半年前,马凤莲来探监了,这女人在少女时代就没有明显的喜怒。神态不冷也不热,年逾三十岁以后更是如此,让人看不出她是姑娘还是妇人。

在监视人员那带有明显鄙夷意味的目光下,这女人丝毫没有耻辱感,径直走到林世韩跟前递东西。当然,她也从不会作出明显的热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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