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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难忘的午后

独梦雨然

宜芬看着王家琳,她欣赏她的坦率,她想她能了解王家琳的处境。难得王阿姨能把自己分析得这么清楚,世界上许多男女糊里糊涂结了婚,糊里糊涂的离了婚,要不,就糊里糊涂的过一生,这是可悲?亦或是可叹的?

“我去把咖啡端来。”王家琳站起来说。

慕容的话没有错,王家琳的咖啡的确不错,又香又浓。宜芬边啜着咖啡,边听王阿姨谈些绘画上的事。喝完咖啡,王阿姨还领宜芬参观她的画室,慕容则坐在客厅翻着杂志,她不愿进王家琳的画室。因为,杨正元曾和她去过,那次趁王阿姨走开时,杨正元还偷偷的吻过她。不巧,又被王阿姨撞见,当时她真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王阿姨从没拿这件事取笑过她。有些事是慕容想忘掉又不能忘掉的。

宜芬是第一次参观画家的画室,她感到很新奇。王阿姨并答应以后送她一幅墨竹。

“那太好了,王阿姨,您这里的每一幅画我都欣赏,都喜欢,恨不得全抱回去呢!”宜芬兴奋的说。

“那我该到保险公司去保保险。”王家琳幽默了一下。随即正色说:“我虽不太了解你,但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女孩。慕容能遇见你,是她的造化。她的遭遇你定听说过,那打击不算小。因此她不快乐?她消沉,有时还会有点失常。这些你都知道,你更知道李厂长多么爱她吧?”

“是的,我知道。”

“慕容今天的表现很不错,你知道吗?”

“我想是的吧!”

“要是过去她不是沉默的坐着,就是自己独个儿跑去看花。如果她能长此这样,对她是有好处的。”慕容似乎很容易触景伤情,怡园又有太多的记忆。中午,本来我们很快活的炸点心吃,她唱了一首歌,叫爱之梦的,又想起往日种种,又难过了起来,我但愿能多帮助她一点,譬如,她有很好的音乐素养,她可以在这方面求进一步的发展。”

“你想试试看?”王家琳凝视着宜芬。

“希望不是奢想。”

“女儿如果没有外来的刺激,这是可以试试的。李厂长曾试过。曾替她请过音乐老师,安排她进音乐学院,但是,她拒绝了。以后,李厂长就没再试过。”

“我可以试吗?”

“嗯。”

王家琳和宜芬都笑了,那是会心的笑。

那个下午,也是个难忘的下午。

一阵风雨过后,深秋了。

陆苇站在木屋的窗前,天空足晴朗的,湖边的草地被连日的雨水洗得发亮。只是小院里的花被吹得七歪八倒,他决定趁星期日把它整修一番。

换了一条陈旧的卡其裤,一件旧衫衬,陆苇开始到小院工作。

他把那些残枝败叶去掉,把松根的花加上新土,他工作得很辛苦,像一个真正的园丁。两个钟头后,他回到木屋,换上干净的衣裤,泡了杯茶,准备好好休息。

这时木屋的门“笃、笃”的被敲了两下。陆苇走过去开门,他猜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跑来。

“陆大哥。一门刚开,二个留着平头,面目清秀,约十五六岁的男孩亲切的喊。他叫阿强,住在附近,家境贫苦:却懂得努力上进。所以陆苇帮助他,像当年林老伯帮助自己一样。

“阿强,你坐。”陆苇说。

“陆大哥?这是我妈做的泡菜,送一点给你尝尝,你爱吃我再多拿点来。”阿强把手中的一包东西放在桌子中间。

“你妈妈真太客气了。”

“那里。你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你肯帮助我,我就会失学了,将来,我一定要报答你。

“阿强,快别这么说。陆苇止住了他,“人是应该互相帮助的,我不是对你说过当年我也受过一个人的培育?要不是林伯伯,我是无法完成大学教育的,可惜林伯伯死得太早,我无法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林伯伯是个了不起的人,你也了不起。”阿强由衷的说:“一陆大哥,昨天下午我到这儿来过,你不在。”

“哦!我倒怡园去了,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要不要我帮忙整理院子?”阿强看看外面,“想不到你都已经整理好了。对了,这几天,我替你弄些菊花来种好不聊。”

“好啊!陆苇笑了笑说。“阿强,最近功课忙不忙?”

“还好,明年我们就得分组了。我和几个同学打算念理科,你看我成吗?”强抬起脸问。

“怎么不成?你的数学物理都不坏。”

“校长说理科竞争的人太多。要我们好好考虑。”

“你畏怯了?”

“不,一阿强胀红厂脸。“我们这几个同学虽然羞怯内商,脸皮可厚着呢个个想做物理学家、原子专家。甚至太空权威呢!”

“那就好,年轻人应该要有野心。”陆苇赞赏的说。

“你那本书翻译多少了?”阿强想起来似的问。

“已经翻完了三分之二,这一阵子心情不太好,很少动笔。

“心情不太好?为什么?”阿强关心的问。

“说出来你也不会懂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自然会懂了,”陆苇耸耸肩膀说。

“噢,我知道了,”阿强大悟的说:“你一定是在谈恋爱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情,阿强,不要乱说。”

“好,不说就不说,”阿强神秘的笑了笑。”你没事了吧?我要回家去了,妈妈正等着我吃午饭哪!”

经阿强一提,陆苇才想起该做午饭了。垦期假日如不外出的话,总要自己做饭吃。

他的午餐很简单,一碗面,上面放了两个荷包蛋,再把那瓶辣萝卜端出来,外加一小碟的泡菜。匆匆吃完了,洗好碗筷,他端了张椅子在门口,重新泡上一杯茶,拿起一卷诗集读着。

无奈,那些字一个也看不进去。黑色的字体变大、变粗,晃动了起来。变成了一双双黑色的眼睛,明亮的、闪烁的、慧黠的,又充满了梦幻的眼睛,他突然想起那张小卡片,那是他无意中写下,又不经意的夹放在包装纸中的,她会看见那张卡片吗?她会作何感想?

我不知你来自何方?

亦不知你归向何处?

你的笑靥似花,

你的黑眸如梦,

你是小精灵。是星,是一片蓝云。

我夜夜凭窗,仰首穹苍。

知否,知否?

我心已乱,爱情令人迷失。

陆苇重复默念了一卡片上不成诗的句子,他有点后悔,不该把这样不成熟的东西让宜芬看见。

他猛喝了口茶,精神仍无法集中,他摸出上装口袋里的烟。只剩下两根了,他抽出一根点燃了,狂猛的吸着?白色的烟雾在他面前扩散开来,他想起昨天中午和宜芬在一起的情形:

“不大清楚,你去了就知道。”

“我这就穿衣服,你坐坐啊!”

陆苇穿了件黑色西装裤,白衬衫,夕卜加一件夹克,他一向不喜欢穿得太正式。

到了怡园,李厂长早已等在客厅。见了陆苇,李厂长颇为不安的说:“礼拜天把你找来,真不好意思。”

“那里的话?我本来说打算到这里看看的。”

“嗯,厂里的事你已晓得了,我和黄主任通过电话,昨天会议进行的情形良好,多亏了你及童小姐。”

“童小姐出去了吗?”

“没有。她和慕容在我内人房里聊天。”李厂长答,沉吟了一会后说:“我内弟的事情大致上是解决了,刑事部分听候法律制裁。这是件不幸的事,好在发现得还早。以后,文道不会再在厂里出现,这对他应该是个好的教训。我今天请你来是关于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陆苇问。

“厂里要向国外订购一批器材,急着要用,所以我想越早办成越好,要请你拟一张购物单,同时你比较内行,你知道那几家的产品好、信誉佳。”

“好的,我现在就去办。”

“你到我楼上书房去,打字机在书架上,我让阿珠把热咖啡给你送去。等你弄好了,我们差不多可以吃晚饭,好,你去。

陆苇来过李厂长的书房许多次。李厂长的书房相当大,两只大书架上全摆满了书,一张大书桌,一张大圈椅,都是特制的,许多晚上,李厂长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沉思,或拟定计划。书房的右侧摆了一套小沙发,那是和客人谈话用的。陆苇知道黄主任每次来,都喜欢到厂长书房,因为那里比较安静的缘故。

书桌垫下,压着几张张慕容的照片,一张是张慕容十八岁生日时拍的彩色照片,显得明艳动人,连陆苇都非常喜欢这张照片,不是喜欢照片上的人,而是喜欢照片上慕容那份纯真无邪的少女神韵。一张是慕容高中毕业时拍的。白衣黑裙,短发齐耳,显得很端秀。另外几张是在怡园拍的生活照,有与李厂长一同照的,有与李太太一同照的,所有照片上的慕容都是活泼,青春的,慕容自己建了这些照片不知有何感想?

他把打字机放在桌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信笺,正预备工作的时候,阿珠敲了门,端了怀咖啡进来。

“放住这里好了,”他制止桌角说。阿珠很失望,她以为这位陆先生会对她新烫的头发、新做的衣服加以赞美一番的,谁知道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阿珠刚从乡下回来,神情很兴奋。

陆苇喝了口咖啡,精神振奋起来。他专心工作着。

两个钟头后。他带着打好的文件回到楼下客厅。宜芬、慕容赫然在座,两个女孩子正与李厂长聊得起劲。宜芬穿了件浅咖啡色滚深咖啡色边的翻领洋装。十分大方。慕容的脸色很不知是不是那件红色套头毛衣映衬的?

“都弄好了?”李厂长问。

“嗯,您要不要看看?”陆苇说。

“好的,看完了我们就一道去吃饭。”李厂长接过陆苇手中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打好的申购函,很仔细的看完了,连声说:“很好。很好,我等会就让老赵寄出去。”

“先生,是不是要开饭了?糟阿珠跑进来问。

“好的。”李厂长转向慕容,我上楼去看看你母亲。嗯,陆苇、宜芬,你们先坐一下。”

“爸爸,我和您一块上去。”慕容说。

“好吧!”

慕容父女上楼去后,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陆苇和宜芬单独相对。陆苇有点紧张,宜芬很大方的问:“你看慕容今天的气色怎么样?”

“很好哇!这都是你的功劳,她一向忧虑沉默的。陆苇看着宜芬说。

“刚才我在和李厂长聊天。无意中谈到慕容的兴趣,我听过她唱歌,她有很好的嗓子,不在声乐方面发展是很可惜的,李厂长也希望她能在这方面深造。”

“是的。”陆苇缓缓的说:“厂长曾为她请过音乐方面的教师来指导她,因为她心情抑郁,也没学成。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李厂长这样爱他的女儿。”

“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使慕容心情好起来,她该忘记那些

不愉快的事。人不能永远活在往日的阴影里。”

“你来了后她好多了,李慕容似乎很喜欢你,”陆苇盯视着,宜芬,他感到自己心跳的速度在加快,他听到自己在说:“你是个好女孩,善良、能干,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

宜芬回望着陆苇,陆苇的黑眼睛奇异的亮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包括陆苇吗?宜芬想起那张小卡片,脸倏的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办?

“你去过王家琳那里了?”陆苇问。

“嗯,我把那包东西交给她了。”

这正是紧要关头,陆苇冲口问出:“连同那张小卡片?”

“不。”宜芬抬头正视陆苇,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懂得陆苇要说些什么,于是她说:“我想那张卡片不是要送给王阿姨的。我替你保存下来了,你——要收回吗?”

“不。”陆苇摇头,他整张脸都充满彩,看上去格外漂亮,“我想由你保存的好,你不会拒绝保存那样一张微不足道的卡片吧?”

“那是张可爱的小卡片。”宜芬说。

“我对你说过吗?念大学时,有个男孩子爱上了某一个女孩子,那个男孩子曾天天在那个女孩子的书本里或笔记本里夹上一片花瓣或叶子,久而久之,当那个女孩子注意到那些花瓣或叶子时,她就会注意到在她书本或笔记里放那些小东西的主人,于是——”

“多么可爱的心思,那个男孩子一定也是个可爱的人物。不过,你从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

“我羡慕那个男孩子,羡慕他纤巧的心思,羡慕他有那样一个机会。而我——如果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该说出来吗?”陆苇凝视着宜芬问。

那凝视令宜芬不安,她端起杯子。长圆形的玻璃杯正好挡住对方的视线,她小声的说:“如果那个女孩子也觉察出来了,就不必说出口了。”

“是么?”陆苇偏转了一下脸,这样他可以把宜芬看清楚些,“宜芬,你懂得我要说些什么吗?”

这是宜芬第一次听陆苇喊自己的名字,她有些激动,平抑了很久才垂下头说:“我懂的。”

“噢,宜芬,我等了这么久,就等你说这一句话。”陆苇有些迷乱的说。

“是吗?”宜芬缓缓抬起头,她的长睫毛上凝着几滴泪。是兴奋和喜悦的泪。“只是,我仍不太了解你。”

“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使你了解我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说你的故事很长,几天都谈不完的,是不?”

“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几百倍长的几天。”

一我并不急的。初来怡园,我学到的正是一份耐心。”

“加上一份爱心是不?你对慕容实在够好。”

“我喜欢她,也同情她特殊的遭遇。”宜芬把杯中剩下的。喝干了,“让我们言归正传,再谈谈慕容的事。刚才你不是说的慕容最近好多了?我希望能再引导她的兴趣往正途发展,她不喜欢陌生人,陌生人也不容易与她打成一片。所以,李厂长不打算再为她请家庭教师,她可以自己练习,我们要多给她鼓励,给她勇气。过两个多月是她的生日,李厂长打算送她一架钢琴当生日礼物。并且要为她举行一个小小的生日宴,李厂要我先别透露出去,他要给慕容一个意外的惊喜。”

“意外的惊喜!这安排很好。”

“你得合作。”

“当然。”

正说着慕容父女下楼来了。李厂长觉察到这一对年轻

的改变,他笑而不语,看看陆苇,又看看宜芬,直到阿珠再度催促,她们才走入餐厅。

晚餐是很丰盛的。李厂长开了一瓶名贵的葡萄滔,陆苇紧接过酒瓶,把每个人的酒杯都注满。

“敬大家一杯。”李厂长举起高脚杯说。

深红色的汁液在浅色的玻璃杯中晃动着,晃动着,宜芬看了大家一眼,喝干了她杯中的酒,那是她乐于饮的,爱情之心也是深红色的吗?像这葡萄酒的颜色一样美?也像这酒味样醇雅?游人很多,海浪永不停息的拍打着岩石,那声音似乎把我带向远方,这奇形怪状的岩石坚毅而沉默的站在这里,我把它们看作是守望海洋的卫士。我们几个女孩子在海滩上又跑,又跳、又笑的,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段快乐的时光,而那时的我们却偏偏有着无端的愁和莫名的伤感。

“海洋最深沉,岩石最沉默,而它们都是永恒的,常能启示人们什么。我的童年是悲惨的,在林老伯去世以后,我常一个人跑到这几站着,有时看海上日出,有时看海上落日,那都是美得出奇的画面,一些悲剧的影像就一幕幕的在我眼前映现……陆苇的眼睛看着遥不可及的远方,他的脸色是沉静的。

“陆苇。一宜芬把双脚放平了,手指在膝盖上画着。”

这两个星期以来。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着实不少,陆苇陪她爬过怡园后面的山,带她参观过他的小木屋,宜芬赞叹的说:“我喜欢你的小木屋,临着美丽的碧湖,四周全是旷野的绿,绿得人心旷神怡,简直是童活中的景色嘛!”

陆苇也曾告诉她,他是如何度过大学生活的。

“冬天。我把所有的衣服全穿上,还忍不住打抖。那时我发誓,如果我有钱的话,我一定非得先去买二件又厚又暖的大衣。等到我有钱时,那是笔小得可怜的数目,我不得不把它们拿去付伙食费和买一些参考书。整整四年,我没买成一件大衣,连旧货摊上的都买不起!”

“有一年寒假,我找到一份家教,我的学生是一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她美丽、野性,却缺乏读书细胞,成绩单上永远是一排红字,她的父母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不能把书念好?我为了节省车钱,每次都走路到她家,寒风把我的嘴唇吹成青紫色,双脚冻得发僵,可是当我坐在她家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时,却像坐在针毯上一般难受。那盆烧得旺旺的炉火常刺得我眼睛发痛。我就一边数着闪烁的火星。一边等她下来。那样子不像老师等学生,倒像臣子候驾女王。我常想家庭教师这一行业真是个奇怪的行业。所以有一阵子我宁愿做工打杂也不肯重操旧业了。

“我有过连吃一个月干馒头的记录。有极长的一段时间。我见了干馒头脑袋就发晕。你不会懂得那是什么滋味的?有一次为了赚外快,足足熬了几十个长夜,好在我身体还好,否则非被拖垮不可。那次是替一个教授翻译一本教育心理学,出版之后我拿了几千块稿费,译者的大名却是那个教授,因为他有学术地位,因为他比我有办法现在他靠那本书发了点小财,仅是小财而已。”

陆苇说这话时是耸着肩,脸上带着笑容,宜芬却听出他声音里的苍凉,陆苇身受的苦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除了宜芬,他甚少对旁人提及,宜芬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不同!

“陆苇。”宜芬又叫了一声。这一声使得陆苇回转过脸歉意的看着宜芬。

“你好像很有心事?陆苇,能说给我听吗?”

“这海,令我记起那些陈旧的往事,”陆苇喃喃的说。

他站起来,向更前面的一块岩石走去,海水就在他脚下冲击着岩壁,发出单调雄壮的吼声,他把眼光调向远处,远处水天一色,波平如镜,他似乎看了十八年前的那副景象。十八年前。

在广州的郊区的一座小洋房里,住着陆氏夫妇及他们十岁的儿子陆苇。犹豫陆太太的身体不太好,陆先生在一年前请一对夫妇帮忙家务。

这对夫妇仆人住在主人后院的木屋里。

丈夫阿根是个外貌老实的中年人,嗜好杯中物,抽烟,长年下来,牙齿和手指都被烟熏黄。他对陆家的工作相当满意,打打杂。跑跑腿,整理整理庭院。他的妻子阿根嫂是个典型的三姑六婆之类的女人,利嘴尖舌,长眉细眼,受丈夫的影响,也染上了烟瘾,又不善持家,才把仅有的家产典尽当光,在走投无路之下,碰到正欲寻找佣人的陆先生,一半需要,一半怜悯,陆先生让他们在陆宅安定下来。阿根嫂专司厨房里的事。她烧得一手道地广州菜,懒得陆家大小的欢心。

一天上午,陆先生气急败坏的赶回家,手中拿着几张船票,冲着陆太太就喊:“雅琴,快收拾东西,找们搭这班船走,只有四个钟头了,快收拾东西吧!”

“可是——”陆太太惶然的看着丈夫:“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怎么个走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陆先生沉重的叹口气说。

“我知道,你去叫陆苇来吧!叫阿根来帮帮忙。哦!对了,阿根他们——陆太太望着陆先生说:“阿根他们只好由他们去了。”

陆苇被叫来了,他只听大人们谈论着局势,台湾——那是一个多么遥远和陌生的地方啊!

“妈,我们是坐船去吗?”陆苇仰起脸问。

“是的,孩子,我们先到香港,然后再转到台湾去。”陆先生摸着儿子的头说。

陆苇似懂非懂的点头,他是喜欢坐船的,坐着大船在海上飘呀漂的一定非常有意思。只是爸爸妈妈的神色令他不安。这一阵子,他很少看见爸妈快乐的笑过,好像有什么阴影笼罩着似的。他默的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收拾行李!母亲的脸色苍白,眼眶中噙着一泡泪水,拿着东西的手哆嗦的抖着,她不能——不能抛弃和忘怀这里的一切,那些可追忆的往事,陆苇在这幢洋房里出生,从一个软绵绵、红咚咚的婴儿,长成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太太。”阿根的声音。陆太太抬起头,惊异的发现阿根夫妇垂手站在她面前。一阵心酸,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太太,我们知道你们要走。这些日子你待我这么好,我们离开你们,也没有地方可去,太太,请你要先生带我们一块走吧!不论到哪里,我们都愿意跟着你们——一

“可是——”陆太太为难的看着阿根夫妇。

“求太太一定带我们走——”阿根嫂乞求着说。

“太太,我给你们跪下,求你们带我们一块走一一”阿根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怎么敢当。快起来,快起来——”陆太太着急的说。

“我打个电话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余下的船票。”陆先生沉默了许久终于说。

刚好有一对夫妇临时决定搭飞机,就把船票转让给陆先生。阿根夫妇听说答应带他们一块走,又跪下朝陆先生扣了个头。

这样也好,一路上多个照应。”陆先生吁口气说:“雅琴,你收拾好了吗?”

“就快好了,这些拿不走的。”

“放在这儿好了,我托了公司的老王替我们看房子,我们总要再回到这里的,心情放轻松点,就当我们出外旅行好了。”陆先生苦笑着说。

陆先生差阿根去叫了部车来。阿根嫂为他们泡上一壶浓茶,大家就坐在客厅里,啜着茶,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来,又忍不住一阵酸楚。

“先生,行李都放好了。”阿根回话说。

“好的,我们也该上车了。”陆先生环视了客厅一遍。“小苇,你跟着阿根嫂,上了船可别乱跑啊!”

“好的,爸爸。我绝不乱跑。”陆苇乖乖的说。

“那么——”陆先生拿起一个旅行皮包。对他的妻子说:“所有贵重的物品都放在这里面,除了你,不要让第三者去碰它,免得遗失了什么。雅琴,我们走吧!”

码头上一片混乱,陆先生靠营熟人的帮助,顺利的带着全宗人上了船。阿根把几双皮箱放在指定的地方。陆苇一只手牵着母亲的,一只手牵着阿根嫂的。船上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玩,到处是人,到处是笨重的行李,人汗混合着机油,变成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他觉得头有点昏沉沉的……

“啊呀!”陆先生摸摸口袋,吃惊的嚷起来:“我忘了拿那个皮夹子了,里面有一份合同,非常重要的,我一定要去把它拿来。是放在梳妆台上的,我这就去拿——”

“可是,来得及吗?”陈太太担忧的问。

“还有几十分钟。”陆先生看看腕表,“我尽快赶回来。雅琴,你拿好这个皮包,还有看好小苇。”

说完,陆先生排开人群,飞也似的跳下船。在码头不远处拦了一部车向家急驶而去……

陆太太站在船栏边,焦急紧张的看着码头。一分钟过去了,二分钟过去了,接着十分钟又过去了……

“太太,你别急,先生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的。”阿根安慰着陆太太。突然。一声尖锐的汽笛响起。眼看着船就要开了,陆太太急得全身冒冷汗,在她身旁的陆苇高声叫起来:“看!妈妈,那不是爸爸吗?”

陆太太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县?陆先生正从一辆出租汽车跳出来,飞出似的朝船边跑来……

“快点,快点。”陆苇朝父亲喊着。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几秒钟的差距造成了一场永难弥补的悲剧。就在陆先生刚到达船边时。船身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船上的工人迅速的把那块踏板抽回,陆先生一脚落空,整个人落进海里。陆太太见状,尖声惨叫了一声,松开手中握着的旅行皮包,出于本能的往海巾一跃,她是想拯救溺海的丈夫,谁知……

这时船上乱成一片,喊声震天,目睹这幕悲剧的人永远也忘下了……

船还是按预定时间开航。并且加快了速度,因为远处枪声不断。阿根嫂捡起陆太太遗落的旅行包,她是何等精明的女人,她早已料定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她掩饰住内心的兴奋,哄着哭得泪人似的等陆苇。“别哭了。小苇,现在哭也没用啊!”

“可是,爸爸,妈妈,他们,他们……我们去找他们一”陆苇抽搐着说。

“唉!谁想到会出这么个意外。”阿根叹口气。抚摸着陆苇的头:“你先别哭吧!我们会照顾你的。”

阿根把陆苇带到舱房里,喂他喝了水,又替他擦了脸,说了许多话安慰他。陆苇方才止住了哭,到底是孩子,躺下不久。他就倦极睡去。

“哇!你看,都是黄金、美钞,我们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还有钻戒,亮闪闪的,我做梦都想戴它们呢!”阿根嫂见陆苇睡着了,打开那个旅行皮包。

“这些全是别人的钱啊!”阿根望着他太太贪婪的眼睛,不以为然的说。

“你说是陆先生陆太太的?可是他们都被淹死了啊!死人何必用钱?”阿根嫂扬了扬她稀疏的眉毛说。

“你怎么料定他们会死呢!也许他们被什么人救起,乘下班船走,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找到我们以及小苇的。”

“哼!你就是注定了穷命,有财都不会发,没听说落进大诲里还能活命的,又不是掉进阴沟里。”阿根嫂撇撇嘴唇,生气的

“陆先生陆太太待我们不错,你不能昧着良心啊!”

“好哇!你竟敢骂我没良心?”阿根嫂的一根手指头几乎戳进阿根的眼眶子里。“你倒说说看良心值多少钱一斤?”

“这,这,”阿根被逼得退后一步,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好!”我绝不会做得太过分,只要你听话,事情就好办,否则,阿根嫂见丈夫软了下来,马上装出一副笑脸说。

“我什么时候不昕你的话来着?”阿根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说:“我只是觉得——觉得万一陆先生夫妇真是死了的话。这些钱该留一半给——小苇。”

“哦!原来你是怕小苇饿着、冻着?放心,我会给他饭吃,给他衣穿。我不懂你是真疼小苇还是天生的奴才?”阿根嫂眼皮一抬,冷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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