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星期一。

6:00，早晨总是没来由的湿漉着，好像一伸手就能触到水颗粒那般，空气也总是好闻的，带着点蚯蚓翻过的泥巴味儿，巷头的咖啡厅正式营业，Greed男士香弥漫着这整个布局利落的三寸天堂，红墙上的喷漆涂鸦突兀又显眼，像穿着黑色的不透风运动鞋里套着一双纯棉的白色袜子那样蹩脚。

木棕色为主题的风格倒是和旧碟片里放着的Bubbly相得益彰，热带水果的浓厚席卷每一处陈腐而不破败的小角落，后调的烟草辛辣味和苦涩醇香的咖啡相撞，热烈又清冷。

其实这儿更像老式教堂，金钟仁早就想这么说了。

他打理好一切，掐着点儿还快了步子赶去前台，一边抚顺灰白的围裙一边瞥墙上的钟摆，理了理肆意生长的黑发和袖口，整理好表情，就像信徒等待耶稣神运降临那样虔诚，千回万转的情愫最后化作绵绵目光集中在那不算大的落地窗，不需只言片语却也已经足够炽热了。

3。2。1。

6:30。

她今天也准时从这条熙熙攘攘的街路过，扎着一束简单的马尾，背着一个两三年都没有换的纯黑双肩包，她不爱穿短袖，30多摄氏度的天也硬要穿着薄大衣，夸张的像一个封建时代的婆婆，连一点胳膊都不肯露。

他和她满打满算就说过十句话。她害怕恶语伤人于是干脆堵上嘴。

谢谢对不起没关系，她永远都是这几句，礼貌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本领，她居二没人敢称一。

想起来他们也认识蛮久的了，高中到现在。她成了母校的教师，他做起了咖啡买卖。

烈日蝉鸣仿佛是青春的标配，第一次见是高一那年军训，在所有人笑着闹着打成一片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离人群好远的地方喘粗气，她比平常人更容易出汗，夏天的高强度训练对于她来说无疑是种折磨，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她就只那么坐着。

毫不夸张的说，她的马尾能拧出水来，军训迷彩服整片整片的被她的汗浸湿晕染，近黄昏时的太阳光软软的打在她身上，脸上的汗和昏沉迷醉的光产生了特殊的反应，星星点点的泛着金钟仁从没见过的色彩。

并不好看的一幅画。

她有点肉肉的，很耐看，不是一眼就惊艳的类型，在那个年代不是讨人喜欢的长相。她好像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才能，又亦或是她不愿展示，她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好像八点档的青春偶像剧里轰轰烈烈的男女主人生的陪衬，有关她的镜头总是轻描淡写一闪而过，好像就她的一切都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一尘不染，金钟仁也是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的人生可以干干净净的像张白纸。

◎

​星期二。

18:00，她下班了。

店里还是没什么客人，金钟仁还算清闲，他心不在焉的坐在吊椅上​摆弄着小桌子上的多肉，他以后不能每天等她从窗前过了，家里的破事又多了，没有经济支柱，凑不出钱来，咖啡店生意太寡淡，他只好去多打几份工，最难熬的时期他辍学朝五晚九拼了命的打零工，还因此落下的病根子。

​其实他和她同龄的，生日也差不了几天。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当时班里有订午间的点心豆奶，全校团购的那种，但是由于家里揭不开锅，他只能做那个逆着大部队走的人。

她的嘴硬心软似乎是天生的，以至于她每每对身边任何一个人掏心窝都会被当驴肝肺，会被自然而然的忽视，甚至当事人都感觉不到。当她眼神飘忽扯谎说自己豆奶过敏，​硬要把自己的那份给他的时候，他还是有被吓到，明明平常那么淡漠的人啊。

她怎么说来着。

陈就忽“我豆奶过敏，你替我喝掉。”

命令的口气。

陈就忽“谢谢。”

超级生硬。

陈就忽“说了谢谢就不能拒绝。”

面无表情。

很可爱吧。

◎

星期三​。

18:00。

下雨了，她没带伞，浑身湿透狼狈的不行，她脚下的动作无意识的放慢再放慢，路人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过，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她，不管车水马龙多纷扰杂乱。

他恨死了这该死的自知之明了，他和她不同，她一直是很明确自己目标的人，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能成功，而自己又算什么呢，高中学历?辍学打工?

就是借他一百零一个胆，他也不敢跑出去给她撑伞。

天黑的快凉的也快，她坐在落地窗前的矮阶上躲雨，打了个寒颤以后就开始没完没了的打喷嚏。

他愣神片刻，她已经径直走近了咖啡店。

浑身湿到只要看着就浑身不自在的她，金钟仁居然也觉得好看。

“you've got me feelin like a child now.

一直以来 你都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孩。

It starts in my toes.

感觉从脚尖开始。

then i crinkle my nose.

忍不住笑的皱鼻。

where ever it goes i always know

这股温暖啊 感觉好真实。”

真巧，碟片刚好放到这一段。

金钟仁偷偷想。

不自在的咳嗽几声，往下拽了拽围裙，欲言又止些什么又转过身子理了理没乱的刘海。

她看起来好累，揉了揉发酸发涩的眼皮，点了杯冰美式。

他木讷的点头然后转身就跑。

他没做美式，别扭的端了杯热牛奶上来就躲的远远的。

热牛奶助眠的。

他没敢说。

陈就忽“谢谢。”

金钟仁用余光瞥见陈就忽盯了自己好一会 ，像在某条走过好多次的斑马线上偶遇了老同学那样。她没说什么，但似乎领会到了这别扭的关心，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尽力笑得没有那么死板。

金钟仁“咳..你还，记得我吗?”

金钟仁不敢看她眼睛，对着空气讲的起劲。

陈就忽“嗯，金钟仁。一直记得。”

他有点惊讶，有点惊喜，搓了搓手低低地笑着。

他转头看她，她的脸看起来很柔软，有肉感的嘴唇一张一合，小虎牙时隐时现。

够了，这就够了。

不管往后各自的人生杂乱交错或是渐行渐远，无论是成什么样子，有当下这一刻就够了，他不被她知道的独角苦情戏，心里千次万次撕扯该不该能不能，都不重要了。

没那么重要了。

◎

星期四。

6.:30。

金钟仁接了个跑腿的活儿，钱不多但是他乐意的很，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站在咖啡店远远瞧着哪个方向，等着谁。

金钟仁“呃..嗨，陈老师!”

啊呀呀嘴有够笨的，练了一个晚上的打招呼白费了，什么陈老师啊，是小学生吗。

#陈就忽“噗。”

被金钟仁别扭的样子逗笑，揉了揉鼻子，看着面前这个人形熊娃娃脸慢慢红。

金钟仁“我，呃。”

金钟仁“我以后，帮学校送豆奶。”

金钟仁摸了摸后脖子，边说边偷瞄陈就忽的脸色。

#陈就忽“啊..辛苦。”

沉默几秒。

#陈就忽“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因为太紧张，后面要说的重点都还没说就憋的头重重的，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什么动作，用什么语气。眼见着陈就忽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想走，情急下扯住了那个黑色双肩包的带子。

金钟仁“..听我说完啊!”

着急的皱了皱鼻子，蚊子叫一样的发泄小脾气，那样反而像在撒娇啦。

就差跺脚了。

金钟仁“对不起。”

金钟仁“我是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学校吗，以后。”

恹恹的放下紧抓着双肩包带子的手，垮着软乎乎的脸。

金钟仁“谢谢。”

金钟仁“说了谢谢就不能拒绝哦。”

像是生怕陈就忽不同意，又补上两句。

陈就忽记得这句，当时给金钟仁豆奶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性子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没关系啦给你喝我不要紧这种话，所以才硬扯了这一句看上去凶一点，现在想想蛮蠢的。

金钟仁这算，学以致用?反将一军?这不会太可爱吗。

#陈就忽“嗯。”

轻描淡写的一句。然后低头偷偷笑。

当然她不知道金钟仁开心的差点表演熊娃娃一跃升天。

◎

星期五。

6:30。

今天落地窗外不再只有永远穿着长袖的陈老师咯。

两只空落落、倚在身侧的手，再借着晨里冷为由，靠近一点再一点。

以后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end——

/

—“可以和陈老师谈恋爱吗？谢谢。说了谢谢就不能拒绝哦。”

—“......”

—“可以和陈老师结婚吗。谢谢。说了谢谢就不能拒绝哦。”

—“......”

—“可以....”

/

谁谢谢。

谁也要遇到可爱的人。

谁也不要是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