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通天的嘲讽当然是有理由的。

身为盘古后裔，自负独占世间七分剑意者，又怎么会是一个安然温和的性子呢？就算通天说出愿有教无类的话，他本质上也是高傲的。虽说鸿钧很喜欢元始，但是在一开始，其实他最喜欢的弟子是通天。通天锋芒毕露，可是对自己人却并不如此，反而很会审时度势、不会真的惹怒了谁。模样好看、天资不凡，出身极佳，鸿钧对他偏爱也是正常，这九转玄功鸿钧早就传授过他。然而，通天不但没能修成九转玄功，甚至连入门都做不到。

如果只是这样，通天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九转玄功如此玄妙，修成之后不再受规则管束、可以独立于世、言出法随，至高至上堪比天道，难入门也是正常的。通天只是有些失望，不过他更喜欢练剑，术法也多是攻击性强的。但是其他修者也无一能够练成，这就让通天有些疑惑了。

说句不敬的话，他们的师父鸿钧，其实资质也并不是顶尖。鸿钧的确天生是适合修炼的体质，但是这不代表他就资质上佳了。应该说他就是那种不高不低、极其中庸的存在，不会太受天道刁难、也不会像那些资质绝佳的天才一样，轻易就能有所得。而且修炼一途更在于悟，鸿钧悟性自然是好的，可是亦非绝顶。

就算是这样，鸿钧依旧是唯一一个修习九转玄功至圆满的人。通天自然是信任鸿钧的，他这个师父既然把功法传了出去、自然不会篡改出一份假的来骗人，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还是都没能成功、甚至大半数都身陨于此呢？

通天是不相信其他人都没有这份天资的。可是鸿钧和他现在已经生了嫌隙，其他幸存于九转玄功之下的修者都讳莫如深、不愿多言，这不得不让通天起了疑心。

九转玄功乃天道所授，可是既然天道让鸿钧开山门收弟子、就万万没有不能传功于其他人之理，如果真的不能，鸿钧大可以拒绝传给别人九转玄功，可是鸿钧既没有拒绝、现在又无一人可以练成……

鸿钧似是不愿再多说，只让他们离开。在三清退走之前，鸿钧的视线扫过了通天。只这一眼，便让通天好像神魂都被攥住，丹腑之中剧痛无比，整个人都被碾碎一般。他顿时白了脸、冷汗直流，咬着牙退出了殿外。

“既然师父这么说了，师兄你还不赶紧去把你那个徒弟带在身边。”通天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又带着点病态的潮红。他是一副潇洒张扬的少年长相，身形瘦削解释、好像一柄长枪，通天看人时总带着点高高在上又挑剔万分的意味，所以总是不自觉就得罪了人。不过做兄弟这么久，无论是太清还是玉清都知道通天是个什么脾气，他们也不在意，更没有因为通天现在的情态有什么难为情，反倒因为通天的异常而有些担心。

“你身体不舒服吗？”元始蹙眉，看上去总是带着点讥诮的眼睛也连带着眯了起来。自诩是个好兄长好师兄的元始赶紧伸手，想去探通天的法力循环。

“！”通天几乎立刻炸了毛，脚步一错向后闪去，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倒是多了些少年情态。

“你做什么！”

“我担心你啊。”元始好脾气的说道。他苦着脸，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倒是让通天生不起气来了。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元始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要说是真傻吧，元始在关键时刻还真没有做错过，总是有破局之举，没吃过什么大亏；可是要说他假傻吧……

通天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能。

“担心我做什么！”通天想踹元始一脚。这人这么就这么蠢呢？难道当初那点子心眼都分给了他和太清?“去担心你的徒弟去！”

“徒弟怎么……”

“师父如此说，那元始你还是先去把他带回来吧。”太清打断了这场闹剧。“还有九转玄功。”

太清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他们却都清楚其中的意思。

九转玄功害死了多少修者，不过鸿钧——或者说大道说要元始的那个徒弟练，他们也没有可以推脱的办法。元始刚才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是他也不情愿让自己的徒弟去练习九转玄功。既然推不掉，那不如早点开始，开始的越早、修行功法的人修为越低，他们也就越有把握在出了岔子的时候保住他的命。

再怎么说也是元始的徒弟，元始他们还不了解吗，就算是徒弟也要再分个一二，不重要的舍了也不在意、在意的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忍舍弃。

而让元始这么举棋不定的，当然是他很在意的那种。

“我和他之间的师徒缘分还没到。”元始试图挣扎一下。虽然他也知道没什么用，但是万一鸿钧就改变主意了呢？万一大道就真的觉得，玉鼎其实没那么有用了呢？

“那就先不定下师徒名分，只在身边养着就是。”通天倒是精神起来了，依旧是一副意气风发美少年的样子。“要不然……先让他入我门下也可以。”

通天虽然和元始观念不合，但是他们骨子里还是一样的。通天还不了解元始嘛，能让他这么喜欢的徒弟，多半资质极好、一张脸更是出众，真收到门下他也不吃亏，还能再气一下元始。不过通天也知道，元始这么护着他的徒弟，怎么可能会答应把这个徒弟交给他。

果然。通天只是这么一说，炸毛的却变成了元始。左右两个人的样子都很年轻，这么闹起来也不奇怪。只剩化形成鹤发老人的太清垂眸，他稳稳当当的站在一边，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老人家嘛，觉多。他什么都不知道。

洪荒没有真正的太平。昔日盘古开天地和龙凤之争且不必说，多少古神在其中陨落、化作清气回归了天地，平时的争端也是不会少的，无论是为了夺宝还是为了修行，亦或者只是为了取乐，这一片土地从来没有干过。但是这样已经算得上和平了，且这种和平已经过了太久，久到他们又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味道。

要是在从前，三清自可回到诞生之地。但是现在元始和通天都收了徒弟，总不能再带着徒弟一起回到那里。于是故地便交给了太清，而元始和通天各自去寻一处合心宝地来做栖身之地，把徒弟安置在里面修习。

这倒是简单。他们都是仙人，所谓开山立派也不过是挥一挥手、废一点法力的事而已，真正要费心的是积累，要用灵植珍宝、珍惜神兽来孕养，加以仙神之气调和，这才能养出福灵之地来。灵气养一方天地，这天地又反哺其中的人物，生生不息、彼此相长，这才能长久。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元始现在只是开了一座山而已。

从外面看，这只不过是一座山，步入其中才知山高路远，重重山灵堆叠，隐有慈悲之气。大小阵法层层相套，让原本只算平常的灵气渐渐浓郁起来。

元始在主峰建了殿宇，又安置好四个徒弟，让他们各自开辟洞府、传给了他们门中典籍，这才动身向北。

不知是不是元始的错觉，这极北之地竟然没有那么冷了。虽然依旧寒风凛冽、似乎要把神魂都切碎，但是确实比之从前温暖了些许。元始心念一动，身影消失在雪原之中，原来是用了地纵之术、又出现在之前与玉鼎分别之地。

之前见过的玉鼎是青年模样，身形高挑、体态风流，一截腰身纤细，只让人觉得到处都精致非常，好像精心雕就。神情清冷、五官秾艳，虽无情亦多情，纵疏离似缠绵。只是那毕竟有元始一助，又加之玉石本体之中的灵气太足，所以让玉鼎一化形便是成体。在玉鼎逐渐掌握了自己体内的修为之后，他的体型便缩小了许多，看上去还是个稚嫩少年，侧脸带着一点圆软，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少年模样的玉鼎穿着白衣，好像已经融化在了这片风雪里，连呼吸见都是一片凛然的风雪气。他自然已经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但是玉鼎依旧没有动。清浊二气环绕在玉鼎身边，好像在互相依偎，互相交缠旋转、最后缓缓沉入玉鼎丹腑。

元始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合该如此。玉鼎的原型是白玉，白玉又抱着黑色石心，本身冷硬玉石、心确实一团软水，一刚一柔、一阴一阳，能清浊并蓄不算奇事。要说惊奇，还是玉鼎竟然天生如此资质更让人惊羡。

气旋渐弱，轻轻飘荡的长发乖软垂在鬓边，长而直的睫毛颤动一下，玉鼎睁开了眼。黑的纯粹的眼睛看向了元始，虽然这瞳仁能映出光影、但是元始却觉得玉鼎的眼睛里不带一丝光亮。

不过这却也没关系。要是其他人如此的话，性格里面很高傲的元始或许会有些生气，但是玉鼎不一样，反正是他的徒弟，他不在意。

“虽然我们师徒机缘未到，但是如今我却又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元始拿出玉简，轻轻一掷、玉简便到了玉鼎的怀中。“此乃九转玄功，天道传于尊师鸿钧 ，如今师父命贫道传于你。”

“你即是贫道未来的徒弟，贫道自不会诓骗于你。九转玄功玄妙无比，至今也只有尊师一人练成，殒命于此者不计其数。你若愿意修习，贫道自会相助，若不愿，不去修它也就是了。只不过无论是否愿意，贫道都是要带你走的。”元始一副和善模样，说话却像强盗。

“缘分未到，便先不用那些虚礼来誓告天地。只是你还当叫贫道一声师父。”

玉鼎本就不擅长言语，且他不在意这些，元始的确修为高深不说、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己和元始的牵连。于是玉鼎执了一礼，唤元始师父，两人之间有了半师之缘。